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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期
臺灣 花蓮 壽豐
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華文文學系
二○一一年 六月
6. 東華漢學編輯委員會
編輯委員:王靖獻(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教授
政治大學講座教授)
何寄澎(臺灣大學教授)
吳冠宏(東華大學教授)
李豐楙(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研究員)
須文蔚(東華大學教授)
葉國良(臺灣大學教授)
劉漢初(東華大學副教授)
鄭清茂(東華大學榮譽教授)
顏崑陽(東華大學榮譽教授 淡江大學教授)
羅宗濤(玄奘大學講座教授)
編輯諮詢顧問:
王秋桂(清華大學榮譽教授)
王德威(美國哈佛大學講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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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球(香港教育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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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姓名筆劃排列)
發 行 人:吳冠宏 須文蔚
主 編:劉漢初
執行編輯:李依倩 巫俊勳 張蜀蕙 魏貽君
編輯助理:林潔珊 陳香璉 陳微諠
Dong Hwa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Editorial Board:
Ching-Hsien Wang Chi-Peng Ho Kuan-Hung Wu
Fong-Mao Lee Wen-Wei Shiu Kuo-Liang Yeh
Hon-Chor Lau Ching-Mao Cheng Kun-Yang Yen
Tzung-Tau Luo
Editorial Consultants:
Chiu-Kui Wang Der-wei Wang Yu-kai Zhou
Byeong-Gyu Choi Kwok-Kou Leonard Chan Ching-Hao Chen
Issuers :Kuan-Hung Wu Wen-Wei Shiu
Editor :Hon-Chor Lau
Executive Editors :Yi-Chien Lee Chun-Hsun Wu
Shu-Hui Chang Yi-Chun Wei
Editorial Assistants :Chieh-Shan Lim Hsiang-Lien Chen Wei-Hsuan Chen
7. Dong Hwa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
第十三期
目 錄
蘇怡如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 1
林素芬 張載的「知、禮成性」論....................................................... 39
衣若芬 無邊剎境入毫端─玉澗及其「瀟湘八景圖」詩畫 ............. 79
許子漢 明雜劇北曲聯套隅論 ............................................................ 115
江寶釵 臺灣海洋諺語所反映的濱海地區日常生活 .......................... 143
黃宗潔 遠方的戰爭:論《睡眠的航線》中的生態、夢境與記憶...... 173
【書評】
李德輝 獨具特色的唐代文官研究─評賴瑞和《唐代基層文官》
《唐代中層文官》 ................................................................ 195
* 本期來稿凡20篇,評審通過6篇,刊登率30%,退稿率70%。通過之論文內
外稿比率為2:4。
8. Dong Hwa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ume XIII
Contents
•Yi-Ju Su ........................................................................................... 1
Sense of Self and Scenery During a Journey
—an Analysis of Du Fu’s Hunan Travel Poetry
‧Su-Fen Lin...................................................................................39
Zhang Zai’s Theory of “Zhi Li Cheng Xing” and the Practice of Ritual
‧Lo-Fen I.......................................................................................79
Yu Jian and his Poetry and Painting in Eight Views of Xiao-Xiang
‧Tzy-Han Hsu .............................................................................115
The Variations of the Composing Rules of the Northern-Tune Songsets
in Ming Tzarjiuh
‧Pao-Chai Chiang .......................................................................143
How Proverbs About the Sea Reflect Everyday Life Along the Seashore
11. 《東華漢學》第 13 期;01-38 頁
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華文文學系
2011 年 06 月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蘇怡如∗
【摘要】
唐代宗大曆四年(769),杜甫(712-770)展開了生命中的最後一
次長征。在從「岳州」之「潭州」再至「衡州」的南征行旅中,寫作了
一系列記錄旅次聞見及心情感懷的詩篇,一般統名之為「湖南紀行詩」。
本文分別從「對於自我的凝視」、「移動的風景」及「杜甫湖南紀行詩
與謝朓、庾信」等三個面向,討論杜甫湖南紀行詩如何建構自我與風景,
並從清人王夫之(1619-1692)的一則評論,展開杜甫與謝朓、庾信詩
作之相關對照討論。在湖南紀行詩中,對於自我的建構始終大於模山範
水的企圖。詩人藉由詩歌中的反覆深掘以凝塑自我形象,且始終將自我
緊密地繫聯於歷史及時代,並於其中尋求生命的價值與意義。
關鍵詞:紀行詩、山水詩、杜甫、謝朓、庾信
∗
世新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
12. 2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一、前言
安史之亂後,由於「天地干戈滿」的緣故,詩人杜甫(712-770)
在他的後半段人生中飽嘗「江湖行路難」1的況味。也由於大半生皆「疏
布纏枯骨,奔走苦不暖」2地飄泊轉徙於各地,留下了許多記錄行旅心情
及沿途所見山水的詩篇。其中,又以唐肅宗乾元二年(759)秋冬之際
自秦入蜀途中所寫的二十四首紀行詩較受矚目。3然而,在杜甫生命晚期
飄泊於湖南之際,亦有自成系列的紀行詩歌凝塑從「岳州」至「潭州」
再至「衡州」這段旅程的自我形象與地理風景,但或許由於沿途所經地
名之正確位置多有爭議,且前代注家們對於這些詩作的編次混亂而不統
1
杜甫〈夜聞觱篥〉 「夜聞觱篥滄江上,衰年側耳情所嚮。鄰舟一聽多感傷,
:
塞曲三更欻悲壯。積雪飛霜此夜寒,孤燈急管復風湍。君知天地干戈滿,不
見江湖行路難。」引自清•仇兆鰲(1638-1713以後),《杜詩詳註》(北
京:中華書局,1979;1999),冊五,卷22,頁1941。本文所引杜詩均出自
此書,以下不再一一標注。
2
杜甫〈逃難〉:「五十白頭翁,南北逃世難。疏布纏枯骨,奔走苦不暖。已
衰病方入,四海一塗炭。乾坤萬里內,莫見容身畔。妻孥復隨我,回首共悲
歎。故國莽丘墟,鄰里各分散。歸路從此迷,涕盡湘江岸。」 同前註,頁2073。
3
關於杜甫自秦入蜀所寫的二十四首紀行詩,重要的討論專著有黃奕珍,《杜
甫自秦入蜀詩歌析評》(臺北:里仁書局,2005)一書。單篇論文較重要者
有:程千帆、莫礪鋒合著,〈崎嶇的道路與偉麗的山川─讀杜甫紀行詩札
記〉,收入程千帆、莫礪鋒、張宏生合著,《被開拓的詩世界》(上海:上
海古籍出版社,1990),頁189-205;陳文華,〈杜甫入蜀紀行詩之道路意
象〉,收入陳文華主編,《杜甫與唐宋詩學─杜甫誕生1290年國際學術研
討會論文集》(臺北:里仁書局,2003),頁285-306。另筆者亦有兩篇專
文討論這組詩作,分別為:〈杜甫自秦入蜀詩對於大謝山水詩之繼承與逸
離〉,《文與哲》第16期(2010.6),頁203-236;〈杜甫自秦入蜀紀行詩對
於述行辭賦傳統之繼承與創化〉,收入世新大學中文系主編,《第二屆兩岸
韻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韻文學的欣賞與研究》 (臺北:世新大學中文系,
2010),頁187-213。
13.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3
一,4不如自秦入蜀紀行詩之秩序井然、氣勢宏大,因而這些湖南紀行詩
作似乎未能引起較多的關注與討論。
「紀行」的概念來自於《文選》對於漢代以降辭賦類型範疇的區分,
《文選》 「紀行」
之 一類即收錄班彪(3-54)
〈北征〉、班昭(約49-120?)
〈東征〉及潘岳(247-300)〈西征〉等賦,這類賦篇之遠源又可追溯
至屈原(343-277B.C.)《楚辭•九章》之〈涉江〉、〈哀郢〉等篇章。
其述謫途、哀不遇、思故鄉、歎流離的主題始終迴盪於漢代以降的紀行
辭賦之中。這類述行之作主要記錄作者遠離故鄉的異地征行經驗,陌生
地域的山水風光也很自然地進入賦家的視野,成為賦家經驗中的風景。
在這類以賦述行的篇章中,個人主體自覺意識的張揚,以及對於特定時
空中一段行跡與心跡的慎重留存,都可視為個人生命史的紀錄而帶有某
種程度的自傳色彩。 5
善於繼承前代文學遺產並「熟精《文選》理」6的杜甫,對於收錄於
《文選•紀行》的三篇賦作應是相當熟悉的。其古體長篇名作〈北征〉、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即相當自覺地吸收紀行類賦篇的筆法與結
構特色,只是變賦入詩並以詩紀行。從杜甫紀錄湖南行旅經驗的現存詩
作看來,他其實與漢代以降的紀行辭賦作者一樣,皆是相當有意識地以
文字重構異地行旅之經驗歷程的。只是杜甫以詩代賦,以許多形式短小
的詩歌共同組構行旅經驗,並非如賦家那樣於抵達目的地後以不可割裂
4
關於前代各家杜詩註本對於這些詩篇的編次情形,可參見劉開揚,〈關於杜
甫湖南紀行詩的編次考證〉 ,收入氏著,《唐詩的風采》(上海:上海書店,
2000),頁390-402。
5
關於漢代以降紀行辭賦的特色,及杜甫紀行詩作與這些賦作的離合關係,詳
細的討論請參見拙作: 〈杜甫自秦入蜀紀行詩對於述行辭賦傳統之繼承與創
化〉,收入世新大學中文系主編,《第二屆兩岸韻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韻文學的欣賞與研究》,頁187-213。
6
杜甫〈宗武生日〉:「熟精《文選》理,休覓綵衣輕」,《杜詩詳注》,卷
17,頁1478。此外,杜甫於〈水閣朝霽奉簡雲安嚴明府〉又曰:「呼婢取酒
壺,續兒誦《文選》」,《杜詩詳注》,卷14,頁1248。皆可見杜甫對於《文
選》之重視與熟習之一斑。
14. 4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的賦篇追述一次完整的行旅經驗,故每一首詩歌既是各自獨立的經驗瞬
間,又是一次行旅經驗的部分組件。我們籠統地以「湖南紀行詩」命名
的這些作品,只是對於許多這段旅程中經驗瞬間的總稱。詩人「且戰且
走」,故這些詩作並非是一開始就預設好整體架構的組詩形態,而是一
些零散紀行的篇章。又既然這些詩作的共同背景是詩人湖南征行的經
驗,故為了討論的方便,遂以「湖南紀行詩」的總名稱之。與自秦入蜀
的二十四首紀行詩相較,湖南紀行之作顯得更為零散而未經規畫。從形
式上看,入蜀詩皆為五言古體,且每一首皆以地名命題(慎重留存行經
的每一處地名即是漢代紀行賦的主要特徵之一),如〈赤谷〉、〈鐵堂
峽〉、〈鹽井〉等,但湖南紀行之作則五律、五古、七排均有(大部分
皆為五言詩,僅在潭州所寫的〈清明二首〉及〈嶽麓山道林二寺行〉為
七言排律),顯見詩人並未以組詩的精神加以規畫呈現為一個整體。然
而,這些零散的詩作卻也表現出強烈而自覺的紀行精神,其核心為一系
列以所經地名命題並加上描述行旅狀態動詞如發、過、宿、入、次等的
作品。這些動詞清楚呈顯詩人行旅過程中與所經地點的遭逢與聯結狀
態。從頻繁的地點轉移及狀態變換中,我們知道詩人與每一個地點的風
水相遭均十分短暫,他乘著一葉小舟沿著水路流蕩過這些陌生的地點與
風景,它們或許皆只能一次性地出現於詩人生命之中,但他仍執著地以
詩歌留下這雪泥鴻爪的紀錄。除了帶有地名的詩作外,為了更為清晰而
全面地掌握杜甫在湖南的這段行旅經驗,我們的討論也會旁及那些約作
於同時但未以地名命題的作品。總之,本文納入討論範圍的所謂湖南紀
行之作,指的是杜甫在唐代宗大曆四年(769)從「岳州」之「潭州」再
至「衡州」的旅途中,所寫作的一系列記錄旅次聞見及心情感懷的詩篇。
目前可見關於湖南紀行詩的討論,多半致力於解決前人未能釐清的
編次問題。最早的討論應是魏澤一的〈試論杜甫在湖南作詩的編次問題〉
一文。7此文廣泛討論杜甫生命晚期在湖南所作詩歌之編次問題,並不限
7
魏澤一, 13輯
〈試論杜甫在湖南作詩的編次問題〉《文學遺產增刊》 (1963)
, ,
15.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5
於自岳之潭至衡所寫的紀行詩,所定出的寫作順序也多有商榷餘地。後
來劉開揚〈杜甫兩湖晚期詩作述評〉一文,8則廣泛討論了杜甫在湖北及
湖南時期的詩作,並立一專節討論「入洞庭湖上衡州的紀行詩」,概括
地介紹杜甫這段期間的行蹤感懷。後來,樊維綱又在兩位前賢的研究基
礎上對於湖南紀行詩的編次再作考證,發表了〈杜甫湖南紀行詩編次詮
釋〉一文,9樊文引證豐富,具有說服力,對於杜甫湖南紀行詩的寫作順
序之考證,是後出轉精,較值得參考的。雖然劉開揚後來又發表〈關於
湖南紀行詩的編次考證〉一文,對於〈發白馬潭〉一詩的編次及〈陪裴
使君登岳陽樓〉的裴使君究竟是否為裴隱提出了一些質疑, 10但由於劉
文亦無法確證白馬潭究竟在何處,故拙文對於這些詩作的編次,仍基本
上依照樊文的考證整理成果。需要強調的是:本文的討論主要聚焦於這
些作品如何建構自我與異地山水,分析杜甫在湖南的精神風貌與風景描
繪,故詩作的編次並非討論的核心問題。對於編次問題,本文為了討論
進行的方便,姑且依照樊文所定的順序。但這些一千多年前的行旅之作
其寫作順序究竟為何,在作品本身並未提供足以判斷之訊息的情況下,
本來就是很難確證的。加上詩作編次並不影響所要討論的問題,故本文
基本上暫不處理此一問題。
依據樊文的考證:杜甫這一系列湖南紀行詩作可再細分為兩個階
段:第一階段從岳州巴陵縣出發,經洞庭湖、青草湖入湘江,過湘陰縣、
長沙縣北部到潭州(今長沙市),寫作的詩歌有〈發白馬潭〉、〈過南
嶽入洞庭湖〉、〈宿青草湖〉、〈宿白沙驛〉、〈湘夫人祠〉、〈祠南
夕望〉、〈上水遣懷〉、〈野望〉、〈入喬口〉、〈銅官渚守風〉、〈北
風〉、〈清明二首〉、〈嶽麓山道林二寺行〉等。又〈陪裴使君登岳陽
頁75-95。
8
劉開揚,〈杜甫兩湖晚期詩作述評〉(1978.3),後收入氏著,《唐詩論文
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頁348-389。
9
樊維綱, 〈杜甫湖南紀行詩編次詮釋〉 《文學遺產》
, 第三期 (1982),頁43-51。
10
詳劉開揚, 〈關於杜甫湖南紀行詩的編次考證〉(1983),後收入氏著, 《唐
詩的風采》(上海:上海書店,2000),頁390-402。
16. 6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樓〉一詩,雖非典型紀行之作,但由於也是作於此一時期,故一併納入
編次中加以討論。此外,〈雙楓浦〉一詩也是杜甫自岳入潭途中所寫,
雖確切地點已渺不可得,但仍應歸入這一系列詩作之中。另樊文並未納
入編次的〈南征〉、〈歸夢〉二詩,也應是大曆四年春自岳之潭期間所
作, 11雖然詩歌文本並未提供可供編次的資訊,但仍然應該納入本文的
討論範圍。在這次旅程的第二階段,杜甫從潭州出發,經長沙縣南部、
湘潭縣、衡山縣到衡州(今衡陽市)。寫了〈發潭州〉、〈宿鑿石浦〉、
〈早行〉、〈過津口〉、〈遣遇〉、〈次空靈岸〉、〈解憂〉、〈宿花
石戍〉、〈次晚洲〉、〈早發〉、〈望嶽〉諸詩。此外,這段期間所作
的〈詠懷二首〉雖非典型紀行之作,但也反映了此段旅途中的心情,故
亦一併納入討論。
本文對於杜甫湖南紀行諸作的討論,往往是在一個比較的視野之下
進行的,其藉以作為參照基點的即是杜甫自秦入蜀的二十四首紀行詩
作。具體的對照雖然不一定呈顯於本文的敘述之中,但在對湖南紀行諸
詩進行思考與建構時,的確是以自秦入蜀諸詩作為參照的。如果說在入
蜀詩中杜甫表現出更大的模山範水的熱情,那麼,在湖南紀行詩作中,
這種大謝式的風景刻繪則大大減少了。詩人更專注於對於自我生命的凝
視、思索與定位。即使是面對陌生異地令人應接不暇的風景,杜甫對於
自我的審視與究詰也從來不曾停止。這種抒情自我的凸顯雖然也每每藉
著對於異地風光的描繪加以表現,但詩人關切的核心顯然皆在自我,對
於山水的熱情是大大消褪了。故以下先聚焦於詩人「對於自我的凝視」,
11
仇兆鰲於〈南征〉詩題下註云:「此當是大曆四年春潭、衡間作,前詩(按:
指〈陪裴使君登岳陽樓〉一詩)『從此更南征』可證。依蔡氏編次為是。」
〈陪裴使君登岳陽樓〉一詩顯然是在岳陽所作,仇氏既認為〈南征〉詩應緊
接其後,則〈南征〉應是自岳之潭期間所作,而非自潭之衡的作品。此外,
按照仇氏的編次,〈南征〉詩後緊接〈歸夢〉一詩,仇氏並於詩題下註云:
「蔡氏編在湖南詩中,應是大曆三四年間作。」蔡氏並不確定此詩作於何年,
但仇氏將其編在〈南征〉之後,顯然認為此詩應是大曆四年所作。詳參《杜
詩詳註》,頁1950。
17.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7
希望呈顯杜甫在這段旅程中特殊的心靈圖景。然而,詩人所面對的畢竟
是以往未曾經歷的陌生風景,異地風光也自然成為紀行詩的主題之一,
故接下來即以「移動的風景」為題,討論杜甫湖南詩之寫景特色。此外,
與入蜀詩相較,湖南詩在寫景手法及心跡呈現上,體現更多謝朓與庾信
的影響,故最後擬從清人王夫之(1619-1692)的一則評論展開杜甫湖
南詩與謝朓、庾信詩作之對照討論,論述時仍扣緊詩歌對於自我與風景
的呈現。希望經由上述三個面向的探討,能夠對於這一系列詩作之內涵
與形式有更為全面的觀照。
二、對於自我的凝視
杜甫的紀行詩往往帶有非常濃烈的自傳色彩, 12詩中除了慎重保留
經驗之吉光片羽之外,對於自我的反覆凝視、究詰也是非常核心的。杜
甫常在詩中將自我某種程度疏離化,透過因疏離而產生的距離凝視、觀
察自己,並透過文字凝塑而為某種形象。在湖南紀行詩中,詩人的形象
豐富、複雜而立體,不管是內在世界或外在形象皆有細膩的呈現,如其
〈早發〉一詩:
有求常百慮,斯文亦吾病。以茲朋故多,窮老驅馳併。早行篙師
怠,席掛風不正。昔人戒垂堂,今則奚奔命。濤翻黑蛟躍,日出
黃霧映。煩促瘴豈侵,頹倚睡未醒。僕夫問盥櫛,暮顏靦青鏡。
隨意簪葛巾,仰慚林花盛。側聞夜來寇,幸喜囊中淨。艱危作遠
客,干請傷直性。薇蕨餓首陽,粟馬資歷聘。賤子欲適從,疑誤
此二柄。
12
誠如許銘全所說:「杜甫有一種想記下生命中每一段歷程的強烈意識。這無
非是一種對抗遺忘的方式,但其中卻也潛藏著杜甫投注在未來歷史的視線。」
氏著, 《杜甫詩追憶主題研究》(臺北: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
1997),頁98。
18. 8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晚年的詩人在窮愁老病之餘仍得為衣食生計奔波於道途,他是孔子禮樂
「斯文」 13之教的信徒,卻也跟孔子一樣終年悽惶於途,甚至還不時遭
遇類似「子畏於匡」那樣的人生困阨。 14對於生命的圍困如影隨形、無
所不在:潮溼的炎瘴、險惡的水上旅程,以及窮老驅馳、有求於人的艱
辛。在此詩中,詩人的靈魂彷彿暫時離開肉身於空中俯瞰、觀察船上年
老的自己,此時,自我變成「他者」,作為另一個存在被認知,其中有
類似戲劇的「演出」畫面,鏡頭先是對準老人的近距離特寫,再直探其
內在幽微: 15老邁的詩人疲憊地和衣頹倚入睡,懶於晨起盥櫛,因而無
法再維持儒者的衣冠禮儀,且羞於面對真實反映自我容狀的鏡中垂老容
顏,並在春日盛美林花的照耀下自慚形穢。外表的頹放反映了內在的消
沈,詩人很想堅持原來自己所信仰的,但歲月催迫、生計無著,到處干
請的有求於人消磨了詩人的志氣。一方面無法如蘇秦、張儀般屈己事
人、歷聘各國;一方面又無法像伯夷、叔齊那樣深隱首陽,窮餓至死。16
詩人在對於自我理想的堅持與現實的生計之間進退失據,頹放的形象包
裹的是一顆受挫又無奈的靈魂。然而,在這個連修伯特(Schubert)都
13
除了此詩之外,杜甫湖南紀行的另一首詩 〈宿鑿石浦〉也用了「斯文」一詞:
「斯文憂患餘,聖哲垂彖繫。」
14
《論語•子罕第九》:「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
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引自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臺北:大安出版社,1996),頁148。
15
誠如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所說:「作為另一個存在關照自身,這其中
包含著保持距離的能力。杜甫之所以『看透』他的角色就是從外向裏注視這
樣一個『他者自我』(self other)。」引自氏著,陳躍紅、劉學慧譯,〈自
我的完整映象─自傳詩〉,收入樂黛雲、陳珏編選,《北美中國古典文學
研究名家十年文選》(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頁110-137,引文
見頁129。
16
誠如仇兆鰲對「薇蕨餓首陽,粟馬資歷聘。賤子欲適從,疑誤此二柄」四句
的分析,杜甫說自己一方面「不能抗節高隱,如夷、齊之窮餓」 ,一方面「又
不屑屈己逢人,如儀、秦之歷聘」 「進退兩無所適,幾疑誤於此二途矣。」
,故
《杜詩詳註》,頁1967。
19.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9
無言以對的消沈而猶疑的靜默中, 17奇異的幽默光芒閃現:「側聞夜來
寇,幸喜囊中淨」。詩人充滿坎壈與怖懼的人生旅程中竟也有無懼的時
刻,那就是對於夜晚的寇盜無所覺察也無所關心,因為自己根本身無長
物,行囊之中既空空如也,故也無所謂失去。這是杜甫特有的黑色幽默,
窮愁之際無可奈何的苦澀自嘲,其中當也包括詩人長年處於困窘悲涼境
遇中的自我安慰與開解。詩人這種神來一筆的幽默靈光我們並不陌生,
他常在找不到出口的窮愁苦悶中這樣自我解嘲:「囊中恐羞澀,留得一
錢看。」 18而這次他輕易擺脫了對於「囊空」的羞澀與恐懼,反而高興
自己囊中連一錢也沒有,也不在乎寇盜夜襲了。詩人的窮迫於此複雜而
又曲折地表現出來,不再尷尬於「囊空」的詩人有力地展示了極度的困
頓,更嘲諷的是:他還有餘裕玩味這樣的困頓。
湖南紀行詩的自我意識非常強大,詩人不斷思索自我價值,為這次
「南征」 19尋求定位與意義。誠然,南征是逼不得已,但詩人從未停止
17
王禎和在他的小說〈嫁粧一牛車〉中引用了Henry James的詩“The Portrait of
Lady”: There are moments in our/Life when even Schubert has/Nothing to say to
us……(生命裏總也有甚至修伯特/都會無聲以對底時候……)引自氏著,
《嫁粧一牛車》(臺北:洪範出版社,1996),頁71。
18
杜甫〈空囊〉詩云: 「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
不爨井晨凍,無衣牀夜寒。囊中恐羞澀,留得一錢看。」《杜詩詳註》,頁
620。方瑜先生〈浣花溪畔草堂閒─論杜甫草堂時期的詩〉一文,曾引杜
甫〈空囊〉詩云: 「在『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的嗟嘆之後,居然以『囊
中恐羞澀,留得一錢看』的自嘲作結。詩人性情中這份自我解嘲的風趣,是
幫助他撐持過以後許多流離顛沛、病苦挫傷的重要原因。」收入《古典文學》
第2集(1980.12),頁153-182,引文見頁155。關於〈空囊〉一詩所呈露之
自我形象的討論,參見宇文所安著,陳躍紅、劉學慧譯,〈自我的完整映象
─自傳詩〉 ,樂黛雲、陳珏編選, 《北美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名家十年文選》 ,
頁124-127。
19
杜甫在這一系列詩作中不斷強調 「南征」 一詞: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南征〉)「人人傷白首,處處接金杯。莫
道新知要,南征且未迴。」(〈發白馬潭〉)「雪岸叢梅發,春泥百草生。
敢違漁父問,從此更南征。」(〈陪裴使君登岳陽樓〉)或以飛鳥之北征與
自己的南征對比:「寒冰爭倚薄,雲月遞微明。湖雁雙雙起,人來故北征。」
20. 10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思索此行的意義,尋求哪怕是極其微渺的自我躍升之可能性。杜甫從來
不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獨立個體,他在尋求自我定位、思
考個人價值時總是與歷史傳統、時代戰亂緊密聯結的。此外,詩人所置
身的自然山水也常常是自我精神的延伸或對照。以下試從「自我與歷史
傳統」、「自我與時代戰亂」、「自我與自然風物」三個角度切入,觀
察杜甫湖南紀行詩中的自我建構。
(一)自我與歷史傳統
杜甫在審視自我時喜歡將自我置放在漫長的歷史時間與悠遠的文
化傳統之中加以審視並尋求定位。由於此次南征行經屈原披髮行吟的瀟
湘之地,同時也是「才調更無倫」 20的賈生(201-169B.C.)貶謫至死的
地點,故詩人對於自我的叩問中往往充滿這兩位前代賢者的身影,並自
覺地加入此一「士不遇」的隊伍之中: 21
雪岸叢梅發,春泥百草生。敢違漁父問,從此更南征。(〈陪裴
使君登岳陽樓〉)
雨急青楓暮,雲深黑水遙。夢魂歸未得,不用楚辭招。 〈歸夢〉
( )
蹉跎陶唐人,鞭撻日月久。中間屈賈輩,讒毀竟自取。鬱悒二悲
魂,蕭條猶在否。(〈上水遣懷〉)
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湖南清絕地,萬古一長嗟。(〈祠南
夕望〉)
賈生骨已朽,悽惻近長沙。(〈入喬口〉)
(〈宿青草湖〉)在在呈顯詩人之征行意識與對於此行的自我定位,並展現
其內心之惶惑不安與南行之萬不得已。
20
李商隱(812-858)〈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
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見清•馮浩箋注, 《玉谿生詩集箋注》(臺
北:里仁書局,1980),頁314。
21
非獨在湖南之時,杜甫旅寓成都時期之詩作也曾並提屈、賈,如〈建都十二
韻〉:「永負漢庭哭,遙憐湘水魂。」可見杜甫對屈原、賈誼之遭際別有會
心,認同至深,每每取以自比自傷。引詩見《杜詩詳註》,頁776。
21.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11
不見定王城舊處,長懷賈傅井依然。(〈清明二首〉其一)
賈傅才未有,禇 公書絕倫。名高前後事,回首一傷神。(〈發潭
州〉)
杜甫行經之地處處充滿屈原、賈誼的悲魂餘影,司馬遷即在「悲士不
22
遇」 的基礎上將此二人同傳,杜甫彷彿也藉著詩歌廁身此一行列之中,
成為一個與其同悲、遙遙祭奠的後來者。屈、賈之生平遭際或許有別於
杜甫,但在「感士不遇」的自歎自傷上,杜甫與司馬遷一樣是認同於屈、
賈的。此時,杜甫不能不去思索屈原、賈生早慧且早達的政治歷程,及
鋒芒畢露之後慘遭挫傷的靈魂有才卻不為世用的鬱悒悲慟。屈子行吟澤
畔,終究自沈。賈生才調無倫卻不敵幽悒與瘴癘的內外交逼,英年早逝。
作為一個後來者,杜甫一方面自我認同於屈原、賈生的隊伍,且肯定其
在政治的挫傷之後轉而以詩文表白、貞定的自我樹立,具有超越世俗政
治權力的永恆性,一方面又不斷地「鬱悒」、「長嗟」、「悽惻」、「傷
神」,仍舊為之傷心不已。肯定他們又害怕成為他們,在肯定與否定的
拉鋸中,詩人展現了深刻的矛盾:加入屈、賈的隊伍是光榮而有價值的,
這樣的生命之挫傷與成就自有其不隨時間而磨滅的意義。但如果可能的
話,我是否能掙脫這樣令人黯然神傷的命運?雖然希望渺茫,詩人仍不
放棄尋求其他可能,然而命運顯然執意把他推向屈、賈的行列之中。
除了屈、賈外,由於行經聖王大舜埋骨之所,杜甫也想到大舜的賢
德,與終究難以與時間抗衡而歸於朽滅的命運:「冥冥九疑葬,聖者骨
已朽。」(〈上水遣懷〉)在時間之中,萬物不論賢愚同歸一死,自我
的堅持意義何在?然而,有一種生命的憾恨穿越時間,長留於天地之
間:「蒼梧恨不盡,染淚在叢筠。」(〈湘夫人祠〉)杜甫向這強大的
憾恨之力認同,因為他同樣經歷了多憾恨的人生。杜甫循著屈原的步伐
欲向聖王大舜叩問自己的疑難, 23 但眼前唯有已朽的骨骸與斑駁的湘
22
司馬遷亦有〈悲士不遇賦〉,詳參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輯校,《全漢賦》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頁142。
23
屈原〈離騷〉:「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重華即葬於九疑山的
22. 12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竹,天地無言,憾恨悠悠。然而,身為虔誠儒家信徒的杜甫並不停留於
憾恨之中,他仍力圖振拔奮起,最後的自我認同仍然指向孔子的「知其
不可而為之」:「斯文憂患餘,聖哲垂彖繫。」(〈宿鑿石浦〉)「作
《易》者,其有憂患乎!」24,「文王蒙難而作彖,孔子莫容而贊《易》,
皆從憂患得之。」 25同陷憂患的詩人自我認同於儒家聖賢的陣營,以詩
歌編寫屬於他的「彖」與「繫」。窮愁頹喪的詩人從前賢的不廢於憂患
中找到重新振拔而起的力量,他將以詩為劍,在亂世窮途中尋求自我定
位,開創出生命的最大可能。
宇文所安曾經指出〈宿白沙驛〉一詩中「隨波無限月,的的近南溟」
中的「南溟」一詞與莊子〈逍遙遊〉中鯤鵬神話的關係:「杜甫不再把
鵬作為一個對象,他把它放在自我之外為它命名;他就是鵬,做著鵬做
的事情,向『南溟』啟程。……這一片水與土可以說就是容納著向『南
溟』行進的詩人/鵬的蔚藍蒼穹。」26杜甫在稍前所寫的〈泊岳陽城下〉
一詩中也用了同樣的比喻:「留滯才難盡,艱危氣益增。圖南未可料,
變化有鯤鵬。」詩中雖然用了《莊子》中的典故表白自己南征的心情與
志願,但那不甘廢棄、奮力振起的一躍仍然是儒家式的,與莊子所揭示
的「逍遙遊」式的人生理想終究存在本質上的不同。
(二)自我與時代戰亂
杜甫思考與定義自我處境時,通常會將自我與時代緊密聯結,從時
代的劫毀中映照自我的存在。 27似乎不管杜甫走到哪裏,都無法擺脫時
舜。引自宋•洪興祖,《楚辭補注》(臺北:大安出版社,1991),頁20。
24
《易•繫辭下傳》第七章:「《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
有憂患乎!」
25
仇兆鰲對〈宿鑿石浦〉中「斯文憂患餘,聖哲垂彖繫」兩句的說明。《杜詩
詳註》,頁1962。
26
宇文所安著,陳躍紅、劉學慧譯,〈自我的完整映象─自傳詩〉 ,樂黛雲、
陳珏編選,《北美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名家十年文選》,頁133。
27
呂正惠認為杜詩的此一傾向最接近庾信。詳氏著,《杜甫與六朝詩人》(臺
23.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13
代與戰亂的陰影,因為這個陰影一直留存於他的心中,也是造成他轉徙
各地、哀傷淪落的主因。詩人一方面躲避戰亂,一方面關切戰亂所造成
的國困民疲,哀傷個人青春壯志終將隨同帝國盛世一同化為塵埃;又渴
望亂事平定,能夠早日回返北地故土。
在杜甫南征沅湘的紀行之作中,隨處流露對於戰亂影響的體察及關
切。一般紀行詩的關懷主題是山水風物與自我處境,其視野較少涵蓋整
個國家社會,如大小謝的行旅之作即是如此。杜甫則不然,在陌生的異
地中,詩人的眼光每每注目於當地人民的生存狀態,並最終反思自我的
處境:
石間采蕨女,鬻市輸官曹。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聞見事略
同,刻剝及錐刀。貴人豈不仁,視汝如莠蒿。索錢多門戶,喪亂
紛嗷嗷。奈何黠吏徒,漁奪成逋逃。自喜遂生理,花時甘縕袍。
(〈遣遇〉)
此詩應是作於杜甫自潭入衡途中。 28雖然這個地區間或有一些地方性的
叛變,但大抵而言安史之亂的戰火並未直接發生在這個區域。然而,人
民的生活仍然因為戰爭而大受破壞,甚至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杜甫雖
然來到風景優美的湘江流域,但吸引詩人注意的並不是陌生的異地山水
之美,而是人民的生活因為戰亂及隨之而來的刻剝而大量死亡或無以為
生的痛苦情狀。在戰火的沖擊及官吏無所不用其極的刻剝之下,人命猶
如草芥,幸福渺不可求,隨處皆聞寡婦號泣之聲,個人置諸時代劫毀之
中猶如泡沫。此時,詩人反觀自己的存在,雖然輾轉道途、屢遇風濤之
險,但似乎比死於戰亂或遭受喪親之慟且無以為生的人還好一些:「自
喜遂生理,花時甘縕袍」,此中之「喜」與「甘」是多麼苦澀呀!也只
是「活著」而已!詩人與寡婦、流民同樣只是卑微的存在,也與他們共
同承擔時代的苦難。
此外,詩人來到花石戍時也同樣關切於人民逃散、村墟一空的情狀:
北:大安出版社,1989),第六章〈杜甫與庾信〉,頁155-182。
28
詳細的考證請參樊維綱,〈杜甫湖南紀行詩編次詮釋〉,頁48。
24. 14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四序本平分,氣候何迴互。茫茫天造間,理亂豈恒數。繫舟盤藤
輪,杖策古樵路。罷人不在村,野圃泉自注。柴扉雖蕪沒,農器
尚牢固。山東殘逆氣,吳楚守王度。誰能叩君門,下令減征賦。
(〈宿花石戍〉)
詩人特別關注村墟中殘留人們生活過的痕跡,野圃、柴扉、農器都說明
此處曾是人家安居之處,然而此時業已逃散一空。戰爭直接、間接摧毀
了哪怕是最僻遠之處的人民生活,就連詩人自己此刻也正往和故鄉相反
的方向行進,也廁身於廣大的流人隊伍之中,共同承受著流離失所、無
以為生的痛苦。儘管如此,他仍嘗試以詩為劍,替苦於征賦的人民發聲,
並表現自己的痛惜與譴責。
杜甫總是將自我置放於時代社會之中,其流離既肇因於戰亂,其個
人之價值與意義亦渴望在時代亂離中得以彰顯。杜甫個人身影之所以巨
大,事實上還是因為在一個崩迫的時代中始終有所堅持,並將自我的意
義努力繫聯於整個時代。當杜甫沿著湘江流域一路南行時,他再三回首
自己的人生,而個人的起落順逆總是與時代脈息緊緊相連:
人生貴是男,丈夫重天機。未達善一身,得志行所為。嗟余竟轗
軻,將老逢艱危。胡雛逼神器,逆節同所歸。河洛化為血,公侯
草間啼。西京復陷沒,翠蓋蒙塵飛。萬姓悲赤子,兩宮棄紫微。
倏忽向二紀,奸雄多是非。本朝再樹立,未及貞觀時。日給在軍
儲,上官督有司。高賢迫形勢,豈暇相扶持。疲苶苟懷策,棲屑
無所施。先王實罪己,愁痛正為茲。歲月不我與,蹉跎病于斯。
夜看酆城氣,回首蛟龍池。齒髮已自料,意深陳苦詞。(〈詠懷
二首〉其一)
詩人歷述安史之亂以來國家艱危情狀,個人命運則與國家興衰緊密連
結。晚年杜甫的時間意識非常強烈,「將老」、「歲月不我與,蹉跎病
于斯」,都對於時間流逝卻無所作為感到愁痛不已。然而「烈士暮年,
25.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15
壯心不已」29,詩中「夜看酆城氣,回首蛟龍池」二句,更隱然以龍泉、
太阿雙劍上衝斗、牛的紫氣,比喻自己忠義奮發的用世之志無時或歇,
雖然老病相尋,仍不改其素志。 30當杜甫回顧自己的人生時,時間座標
通常指向戰亂以前,如此詩之「倏忽向二紀」,即以安史亂前在北方生
活的壯盛歲月為定位點,從那以後是離開京華(不僅是地理上的故鄉,
亦是心靈永恆回歸之處)之後「轗軻」、「艱危」的飄零人生。 31個人
與家國同樣陷於戰亂的烟塵之中,且每況愈下。老病的詩人雖自知來日
無多,不復可為,但仍「陳苦詞」,表明自己壯志猶存、一腔忠憤。
誠如許銘全所說:「戰亂一直是杜甫注目的對象;動亂的時代背景,
可以說是杜甫思考個人命運的歷史舞臺,這是他晚年頻頻沈思的主題。」
而在杜甫回憶自己在這場大動亂中的命運時 又
, 「時常注意著自己漂(飄)
流所經之處,或者計數著他所滯留的歲月。」 32個人的命運恆被放置於
時代之中加以回顧、省視。個人的淪落源於時代的戰伐:「聖朝光御極,
29
曹操(155-220)〈步出夏門行〉:「驥老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
心不已。」引自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北京:中華書局,
1983;2006)上冊,頁354。「驥老」,《樂府詩集》卷37作「老驥」。
30
《晉書•張華傳》記載張華(232-300)命雷煥為豐令以掘雙劍的故事,詳
房玄齡等撰, 《新校本晉書》 (臺北:鼎文書局,1995),卷36,頁1075-1076。
辛棄疾(1140-1207)〈水龍吟•過南澗雙溪樓〉更以此一典故為核心,表
達自己收復失地的壯志正如劍溪中始終難消的劍氣。由於辛詞與杜甫運用此
一典故的用心十分類似,故徵引全詞如下,以為對照:「舉頭西北浮雲,倚
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
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欄却怕,風雲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
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
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繫斜陽纜?」引自《四部備要•集部•稼
軒詞》(臺北:臺灣中華書局,據四印齋本校刊,1968),卷5,頁3。
31
〈上水遣懷〉一詩中:「一紀出西蜀,於今向南斗」亦以乾元二年(759)
自秦入蜀的時間為回顧座標,將自己的人生區分為前後兩個對比的階段。杜
甫在蜀滯留約十載後出峽,寫作此詩的時間為大曆四年(769),詩人正飄
流於從潭州前往衡州的水路上,的確是接近一紀(十二年)的時間。從「出
西蜀」到「向南斗」,空間上詩人更加遠離北方故土,也更為老病窮迫。
32
氏著,《杜甫詩追憶主題研究》,頁95。
26. 16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殘孽駐艱虞。才淑隨廝養,名賢隱鍛鑪。」(〈過南嶽入洞庭湖〉)戰
爭也使得個人不可能尋獲任何一處得以終身疏放的安居之所:「可使營
吾居,終焉託長嘯。毒瘴未足憂,兵戈滿邊徼。」(〈次空靈岸〉)、
「羈離暫愉悅,羸老反惆悵。中原未解兵,吾得終疏放?」(〈次晚洲〉)
而個人在國家的危難中無法盡一己匡救之力,也令詩人對於自我的價值
產生焦慮與懷疑:「扁舟空老去,無補聖明朝。」(〈野望〉)這樣的
個人不可能成為隱逸者,因為對於家國與時代的情感融化於其血液當中,
使他不可能在戰亂衰頹的家國之中開闢任何一方得以隱逸終老的樂土。
(三)自我與自然風物
杜甫湖南紀行詩中出現的自然風物,每每成為引生詩人異鄉羈旅之
情的媒介,如〈南征〉:
春岸桃花水,雲帆楓樹林。偷生長避地,適遠更霑襟。老病南征
日,君恩北望心。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
美麗的春岸桃花水不能提供審美的愉悅,只適足以提醒詩人遠避楚地苟
且偷生的飄零人生實況。秦人乃為躲避暴政而遁入桃源; 33詩人則為避
戰火、謀生計而南征楚地。然而,桃源畢竟渺不可尋,舉目只見兩岸楓
樹成林,提醒詩人這裏曾是屈原披髮行吟之處,而自己此刻正追蹤著戰
國詩人屈原的腳步踏上這塊放逐與流離之地:「獻歲發春兮汩吾南
34
征……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 亦
33
仇兆鰲註〈南征〉詩引明人楊慎(1488-1559)之意見云:「桃水,用秦人
桃源事。」其說可參。引自《杜詩詳註》,頁1950。
34
《楚辭•招魂》之「亂曰」,引自宋•洪興祖,《楚辭補注》,頁213、215。
楊慎亦認為杜詩此處之「楓林」實用《楚辭•招魂》事。詳參仇兆鰲《杜詩
詳註》,頁1950。杜甫在言及不遇之悲且涉及江南或楚地時,喜以楓樹意象
兼攝地域及遭際,另一個例子是〈夢李白二首〉其一提及被流放夜郎的李白
之入夢云:「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即以「楓林」指涉李白所在的江
南,並悲憫其懷才不遇,一如屈原。仇兆鰲亦引《楚辭•招魂》 「湛湛江水」
三語註解此句,詳《杜詩詳註》,頁556-557。
27.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17
於「獻歲發春」之際乘舟溯湘江而南的杜甫完全籠罩於靈均餘影之中,
故觸目皆是《楚辭》中的風景與心情。舉世未見知音,能知其心者也唯
有楚國的三閭大夫了。
杜甫行旅於湘江水路之際,最常出現的植物就是楓樹。由於這一帶
多楓, 35詩人的紀錄或許是實景,但詩中呈現的景物無疑經過心靈情感
的選擇,湖南紀行詩中再三出現的楓樹,很難不令人與《楚辭》中的楓
樹產生聯想,如杜甫〈歸夢〉一詩云:「雨急青楓暮,雲深黑水遙。夢
魂歸未得,不用楚辭招。」以楚地之青楓與秦地之黑水互為對照,呈顯
己身羈滯異鄉而夢魂牽繫故土的割裂狀態,雖身在異地而魂魄仍依秦
土,故不煩以楚辭招我魂魄,述己身「失魂落魄」情狀甚為分明。此外,
詩人經過津口時寫道:「回道過津口,而多楓樹林。」(〈過津口〉)
〈次空靈岸〉也說:「空靈霞石峻,楓栝隱奔峭。」〈清明二首〉其二
中又說:「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滿目的楓樹林永遠令
詩人觸目驚心,這生長於楚地、楚辭中的植物永遠提醒詩人己身的飄零
異地、不得其所。尤其眼見旅雁北返,而自己仍然只能留滯楚地,以青
楓鑽火烹食,北歸無路的苦悶,於此表露無遺。此外,杜甫更有〈雙楓
浦〉一詩,藉兩株摧頹的青楓寫自己報國無路的憾恨,與意圖振起、不
甘於終棄無用的耿耿孤忠, 36凡此皆可見杜甫湖南紀行詩中植物意象的
象徵性。
此外,鳥禽意象也常被詩人選取為凸顯自我的工具。以禽鳥之自由
北飛凸顯自己留落瀟湘之恨,除了上文提到的「旅雁上雲歸紫塞」之外,
〈宿青草湖〉一詩中又有「湖雁雙雙起,人來故北征」之嘆。雁之北征
與人之南征方向相反,然而,詩人之心實願隨歸雁北返,無奈事與願違,
35
除《楚辭》中常見楓樹意象外,據樊維綱之說:湘江流經長沙南北一帶,兩
岸多楓樹 如此則杜詩中的楓樹意象應是經驗與象徵兼而有之 樊說見其
。 。 〈杜
甫湖南紀行詩編次詮釋〉,《文學遺產》第三期(1982),頁46。
36
〈雙楓浦〉詩云:「輟棹青楓浦,雙楓舊已摧。自驚衰謝力,不道棟梁材。
浪足浮紗帽,皮須截錦苔。江邊地有主,暫借上天迴。」
28. 18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只能在現實的驅迫下迤邐南行而已。 37詩人始終以己身的不自由與天地
間自在飛翔的鳥兒相比,形象地寫出人之拘囚於肉身與環境,而比萬物
更難得自由,故〈銅官渚守風〉亦云:「飛來雙白鶴,過去杳難攀」。
此外,杜甫於將發潭州之際也寫道:「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 〈發
(
潭州〉 當詩人不得已而又必須往南進發之時,送客者只有飄飛之岸花,
)
留人者亦唯有呢喃之檣燕,異地為客的孤寂冷落之感亦具現於景物刻畫
之中。言下之意無非:此刻若有人能助我北返,自己是絕不願意再向南
流落的。長沙旅況之淒涼、友朋之零落,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除了藉由景物之刻畫凸顯內在心志外,杜甫湖南紀行詩亦多記沿途
所見風物土俗,如「壤童犁雨雪,漁屋架泥塗」(〈過南嶽入洞庭湖〉)、
「宿槳依農事」(〈宿青草湖〉)、「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燒山」(〈銅
官渚守風〉)等皆是。根據樊維綱的解釋,「壤童」指青壯農民,「漁
屋」則是「漁家在湖邊所搭的漁棚子(頂上蓋草、壁上塗泥的簡陋的臨
時棲息之地)。」「壤童犁雨雪,漁屋架泥塗」兩句,「是寫所見瀕湖
一帶農民、漁家勞動和生活情景的。」而「宿槳依農事」則寫的是「當
地多圍田,圍田在湖中,離家較遠,農民種田,乘船而來,入夜即宿於
船上,船多便依次而泊。」 38「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燒山」則寫當地火
耕水耨之農耕方式, 39這些猶如地理誌般對於各處風土民情的紀錄,在
在提醒詩人身處他鄉異域的事實。詩人誠然也對這些不同於北地的耕作
型態覺得十分新異,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種身非其所的慨歎吧!
湖南紀行詩中的風光景物描寫,指向的往往並非審美的愉悅,而是
一種自我飄零意識的喚起與凸顯。詩人聚焦於自我的流落不偶,專注於
37
仇兆鰲引顧注亦云:「湖雁雙飛而起,豈為我之南征,故意以北征示人耶?
見南行非本願矣。」詳《杜詩詳註》,頁1953。
38
詳參樊維綱,〈杜甫湖南紀行詩編次詮釋〉,頁50。
39
仇兆鰲云,「浸草作糞,燒灰擁田,皆楚地春農事。」又云:「燒山在冬,
而春火更燒,故以為異。」《杜詩詳註》,頁1975。
29. 流離中的自我與風景──杜甫湖南紀行詩析探 19
自我價值及心靈圖景的審視與定位,故自我強烈地滲入風景之中,遂使
滿目皆是傷心、變異的風景。
三、移動的風景
在杜甫湖南紀行詩中,純粹出於審美而加以記錄的風景其實並不多
見。與入蜀之行相較,入蜀走的大部分是陸路,偶爾也間雜幾段水路,
旅行方式較多變化,且隴、蜀山水奇麗險絕、景狀多樣。乾元二年(759)
正當壯歲的杜甫一路跋山涉水,以步履丈量每一處山巔水涯的高低曲折
之際,大概也曾發出「茲游奇絕冠平生」 40的讚歎與領會,顯然具有較
濃的遊興與傳摹山水的企圖,所以入蜀詩中摹狀山川之處較多,也較為
精采。此外,由於自隴入蜀的旅途一路上山高水深、險絕難行的地理特
性,使得入蜀紀行詩往往能體現出一種空間經驗的崇高雄渾感,表現人
投身於崇山峻嶺之間、面對高山險川時的恐懼、渺小與無助。渺小的個
人為自然所裹脅而體會到生命的脆弱,並衷心懾服於大自然的奇麗偉
岸,無形中亦擴大了生命的容受力,獲得某種心靈層次的超越。
杜甫的湖南之行則發生於十一年後老病交逼之際,人生的困頓飄零
與渺小危脆之感比入蜀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且此行主要走的是水路,
大部分時刻又都是逆著湘江南行的上水行程,一方面風波難測,二方面
貧病交迫、壯志蹉跎,詩人心緒多半不佳,遊興亦不甚濃,故湖南紀行
之作主要在追憶平生、嗟歎流離,模山範水之作較少,且其筆底風光雖
亦具實錄性質,但同時也更多地指向詩人內在圖景,專注於對於自我的
40
蘇軾(1036-1101)〈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
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
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引自清‧王文誥輯註,孔凡禮
點校,《蘇軾詩集》(北京:中華書局,1982;1999年),第七冊,卷43,
頁2366-2367。
30. 20 東華漢學•第13期•2011年06月
建構。 41然而,無論在人生中多麼困頓的時刻,詩人畢竟置身於陌生異
地的美麗風光之中,偶爾還是能提起賞玩的興致,耽於山水審美之中而
暫時忘卻生命苦惱,故亦留下了一些精采的留連山水之作。盧世 即曾
並論入蜀及湖南紀行詩的寫景曰:
杜公紀行詩,從發秦州至萬丈潭,從發同谷至成都府,入天穿水,
萬壑千崖,雨雪烟虹,朝朝暮暮,一切可怪可吁可娛可憶之狀,觸
目經心,直取其髓,而犁然次諸掌上。嗣是金華山觀,去通泉十五
里山水,清溪驛、鑿石浦、津口、空靈岸、花石戍、晚洲、衡州,
莫不隨處點綴,盡妙領佳,統成少陵一部遊記,留譜與人。42
即從紀錄行旅山川之美的角度並觀入蜀及湖南紀行詩作,視之為少陵以
詩記遊的兩種典範。
由於這次行程走的是水路,故這一系列詩作中的風光描寫大部分皆
是詩人在船上所見,自不及入蜀途中之親炙重山複水來得仔細。然而,
詩人於停舟泊宿之時,也會上岸遊覽附近風光,故亦有遊覽沿途勝地美
景的描寫,如〈嶽麓山道林二寺行〉一詩即流露出此行難得一見的高昂
興致與山水幽情:
暮年且喜經行近,春日兼蒙暄暖扶。飄然斑白身奚適,傍此烟霞
茅可誅。桃源人家易制度,橘洲田土仍膏腴。潭府邑中甚淳古,
太守庭內不喧呼。昔遭衰世皆晦跡,今幸樂國養微軀。依止老宿
亦未晚,富貴功名焉足圖。久為謝客尋幽慣,細學何(按:當作
「周」)顒免興孤。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共友于。宋公放
逐曾題壁,物色分留待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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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倫(1747-1803),《杜詩鏡銓》亦曾比較杜甫入蜀紀行詩與湖南紀行之
作的風格曰:「湖南紀行詩較蜀道詩刻鍊少遜,則年力衰壯之異,而中多名
言,一味老氣,境界又自不同。」又引浦二田(起龍,1679-?)之語云:
「秦州詩多即景生情,此多撫時感事。蓋涉歷愈久,則悲歎愈多。」皆注意
到秦州或入蜀詩與湖南紀行詩前後風味迥異。引自楊倫,《杜詩鏡銓》(臺
北:廣文書局,1979)〈次晚洲〉詩後評語,卷19,頁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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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引自仇兆鰲,《杜詩詳註》,頁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