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國文學作品集
江海情著、編
二零一六年三月

2. 甲、 新詩
《解詩的人》
符號 一堆被賦予意義的符號
拼湊 有意無意的拼湊
一、歌與舞
我在你面前唱歌
惡意地哼著
單調的歌
無聊的歌
粗糙的歌
辭不達意的歌
你卻說迷上我變化靈活的舞步
當我苦惱於在你眼前舞動
你卻說你無法看見我的舞 要聽我的歌
二、打啞謎
符號 一堆被賦予意義的符號
拼湊 有意無意的拼湊
組成 打散 又拼湊 再拆開
合離離合
分明是刻意的節奏 卻成曖昧的歌
我不過是
無意走過你身旁
不經意化作一陣風
無心的風又撩起你一片衣袂
我理解成
意外的相逢

3. 你將無情的髮絲當作撩人的挑逗
料不及的糾纏
我對自己說
恰恰踏過你的影
不自覺唱著最熟悉的歌
湊巧傳到你耳邊
你錯誤把無心詮釋為刻意。
三、那些十四行詩
是有那麼的幾個人，為我寫過那麼的幾首詩
人和詩都忘記了，只好把他們都稱作他
他不常寫，也不常讀
要是讀，大概也讀過我
他嫌棄古詩的俗套，又惶恐新詩的輕浮
總給我寫來一首又一首十四行詩
我在深夜無眠時讀他，
和著睡意，與那些詩中迂迴的規矩打轉
又和那些aabb數著綿羊
我分明在詩中睡著，
卻不帶片字入我的夢。
我們大概從沒讀懂什麼。

4. 《欺負》
一、 作家
你說那是美
我說那是俗
你說那是癡
我說那頂多是狂
我說那是黑
你又吹熄了燭
然後寫成童話故事
二、常理
假如任何個體之間有百分之五十的理解。
三、夢
你記得是最好，
不記得
我也編得出因由
四、殘忍
你覺得我刻薄的嘴臉很美。
五、勝利
你唱著我寫的歌，

5. 哭了
自以為成就了自己的故事
六、完美
瞎子睡了
女孩掛上畫
侏儒帶來了老鷹
棄狗嗅著每個行人的味道
魚攤子的紅衫魚正忙著結識新朋友
我憶念你說的話，也笑著睡了
七、樓上的老婦、隔壁的男人、樓下的小孩
清晨鏗鏗的高跟鞋
下午的香水
黃昏爛熟的抑揚頓挫的木蘭辭
天黑了我挑了一首繽紛的聖詩
貼窗聽白霧封上的聲音
八、誰給我的秘笈
1.不著痕跡的裸妝
2.淺色系衣著
3.乖巧的眼神
4.不經意的笨掘
5.上提的甜音
6.意外的瞬間滑膩觸感
7.不諳世事的笑聲

6. 九、最好的解釋
王子打敗火龍
臨走落下的玻璃鞋
昏迷中難忘的人魚歌聲
毒蘋果的漏洞
玻璃瓶裡的花季調節
竟是大人編寫的兒童讀物
十、信者得救
我想要成為算命師，然後去容易許多人的人生。
《棄棋》
我好不容易得到一支箭
織女厭倦了光環，想我割斷紅線
雲靄看盡色相，讓我為他射落翅膀
山上的蓮散盡芬芳，又要我劃毀她的花容
半夏的鶯唱完了歌，求我割下她的眼睛
叢林中的獵人求我求我把箭給他，他哭了我於是把箭給他
這樣我只能萎縮成恆遠的石
卻看見眾人慈悲又自喜的目光

7. 乙、古詩
《清商怨》
陵山煙雨玲瓏玉，杏紗催城綠。
南曲悠悠，
醉君王貪俗。
黃袍落朱牆獄，美人局。
不悔障業，
恨北春遲，
孤墳難引蝶。
《醉妝詞》
別院蓮燈，南城留袂盈盈處。
蟬琴弄雨，上闕郎纏許。
奴自無心，惱強詞生嫁。
通卻罷。 半祅小帕，君道思無邪？
《菩薩蠻 》
重梅畫閣初脂雪，
輕羅疊疊嬛堪折。
蓮步玉珠砂，
聽南亭罵奢。
霄音慵自舞，夜忽語酣夢。
斜眼婢兒羞，低眉戈馬惆。
《菩薩蠻 . 思無邪》
春樓獨惜伊藏䄂，
卻顔殘聽深閨瘦。
癡柳骨花容，

8. 念玉肌額紅。
只羞嬌晚別，定月盟思遍。
醉剪兩分燕，日華初泱冉。
《憶夏遊清遠》七律 四支律
師生清遠齊相聚，柳媚嫣紅似畫詩。
黃絨滿山飛步捷，翠鶯一樹盡啼嘻。
英西峰下玉泉愜，彩蝶舞迴幽谷奇。
今自遙思昨日樂，清香撲鼻暖風吹。
《香江秋望》
綠盡香殘凋晚靜，蒼鴻獨滯故人臺。
不知海誓長洲日，君料春衰秋暮來？
《香江秋望》
碧黃相替挽新妝，幽菊橫香臺始涼。
欲駕秋鞭維港去，何須浙女望歸郎。
《古詩述懷》
何以望穹極？
最是帽山行。
夜探峭石路，
泥石滑且槳。
冷雨透髮濕，
狂風逆上行。
草長及吾耳，
㗲㗲破陋裝。

9. 雲靄掩月明，
星光樹間藏。
夜鳥驚寂林，
吱吱嘲憨娘。
吾向志意堅，
阻棘又何傷？
急啼催我前，
逆風送秋涼。
布鞋勝 Nike，
泥足步飛揚。
一登山顛嶺，
迎面朝神光。
人日兩照看，
舉步超逸陽。
蒼鷹徘肩懷，
山雀遠叫茫。
佇足造極峰，
且靜衣髮搖。
無畏高寒處，
光中浴暖陽。
晨輝散沈霾，
驅遂霧泱泱。
始除陰鬱氣，
方了樹華香。
熙風鮮林色，
藹藹轉清芳。
丘巒青接天，
獨身綴林妝。
遙想長洲日，
許意比恆浪。
相偎語依依，
醉燈連影長。
一朝君負心，
竟驚俗身裝。
矯綺泯我志，
綿情柔吾剛。
來路無以顧，
去事須以忘。
志拔山驚海，
女身勝壯郎。
勤實非庸才，

10. 三歲祖定量。
決不負祖培，
幼小自捍強。
金籠非吾所，
脫身飛鳳凰。
展翅蔽烈陽，
初鳴撼天人。
天人悅招迎，
邀吾同歡觴。
但念志未酬，
未敢行樂將。
昂首高遠去，
難辨龍凰翔。
丙、 散文
《我不說話》
獻給最愛的 K
青藏高原的綠 非洲澄淨的藍 陽光的氣味
若旁人問起妳 我只能告訴他-
妳不是那醉人的熏風 也不是轟烈虛渺的煙花
卻是一道耀眼明艷的光
屬於那分明的晴
妳不愛聽我說話 卻喜歡我的字
雖任性 卻覺可愛
雖懊惱 卻也甘願
就讓我用筆代語給妳細訴那不雨的國度
我想 我能吸引妳的 只剩下文字
我想 惟有通亮的晴 才找到妳的身影

11. 一、璀璨的城
交織而成的暖意
纏疊 斷開
在這嚴寒的城
哐噹碎了一地
於是藍色格調的角落
便又灑上了一片星塵
待我這些背著月光流浪的人
彎腰
低頭
伸手
一一細細拾起。
仔細藏好了
別讓冷風盜去光芒
這長冬的城總難以保溫
只好把碎片都抹在髮間
長髮便又成了身後的銀河
別拾了。你說
溫暖太難留存。你說
倒不如順了寂寞的風向
倒不如放棄乞討的暖意
我早已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我說
胸口的彩蝶風箏早已離開
腳踝上的紅繩亦掙脫不見 一無所有
只好
取丁點光彩
偷些許溫暖
偽裝成正歸家的過客
努力抹上點點光鮮
好讓遠方的人記起
好讓故鄉的人看見
哐噹 哐噹
深巷抖下了陣陣星光
待回不了家的人

12. 蹲下
屈膝
俯首
一一耐心拾起
抹在身上便成了唯一的飾物
為這陰霾處處的城
點上璀璨溫暖
二、買賣場
隨便挑 隨意選
你情我願
歡迎比較
叫賣聲
此起 彼落
在這 人來 人去 的買賣場
誰用
十秒性感
換取 八秒注視
五行清淚
換來 六秒關心
露出傷痕
得來 四分同情
甜美嬌嗔
惹來 三秒心動
她的嬌態
值得 一番傾心
他的溫柔
能抵 無數寂寞的 夜晚
她的 投懷送抱
能換來 一夜沈淪
他那 甜蜜謊言
抵過 數不清的 心碎 又重圓
而我
我卻只有

13. 一把沙啞的嗓子
幾首無人聽懂的歌
既唱不出煽情 便剩下 艱澀的 難堪
髮間那 唯一的紅色髮圈
也早已褪色 只剩下 難看的 灰暗
喜歡我的鳥兒 也只有布谷 一隻日夜顛倒的布谷
總站在我的耳尖
布谷 布谷
日以繼夜地 把美夢 唱破
我不懂親吻 也不賣眼淚
笑容已裂痕處處
若出賣掉眼淚 我便只剩 空白
這樣的我
注定是這買賣場的輸家
也罷。反正我再不奢求那一片赤色
只求換來你身上的黑沈
你不喜歡陰天
我便把黑色都換走 陰鬱都歸我
你知道的，我本自黑夜
那一雙盼望晨曦的眼睛早已被你看破
我在你眼中便只有毫無吸引力的真實
隨便挑 隨意選
貨真價實
童叟無欺
叫賣聲
此起 彼落
在這 人來 人去 的買賣場
三、我不說話
不經意嘟起的小嘴
微微股起的粉頰
失去朝氣的濃眉低垂
閃躲的眼神
以及 耷拉下來的肩頭

14. 我知道
妳肯定又在惱我
妳別生氣
我總是 動作笨拙
一不小心 便又把妳的話 甩到身後
妳別埋怨
我總是 不擅計算
一不留神 便又亂了分寸
都怪我不好
妳總說我 表情太刻意
讓妳看不清楚
我便為你撕下一層鮮豔的皮
只怪我不好
妳總說我 笑聲太大
令妳難分真假
我便解下那頸上的 自動的 銅鈴
只怪我不好
妳總說我 說話太多
教妳聽不真切
我便只好 一併切斷了歌聲
垂下的睫毛猶拍翼黑蝶
咬住下唇的小門牙
往下拉抿的嘴角
泛紅的小耳朵
妳肯定又在惱我
妳生氣了
我便不說話
不說話。
四、哭泣的懷抱
親愛的 K:

15. 以下是我在四月寫的手札，一直忘記寄出，現在湊成一篇，卻發現料不到的完
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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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晴
我很久沒有這樣哭了。
分明是讓人欣喜的暖陽日，分明是生機盛然的四月，我卻偏偏躲在樓梯下的
木櫃，把自己反鎖在回憶裹。我怎麼忘了，妳肯定知道我把自己藏在這裹，知道的，
也只會是妳。妳朝我張開雙臂，白嫩而瘦削，我便倒在了妳的懐裹，單薄而嬌弱。
包圍我的，是淡淡的沐浴乳香，幼細的臂彎勉強環住我的盆骨，卻是緊緊圈著不放。
在這個與扎實沾不上邊的懷抱中，我竟沒由來的一陣安心，全身便是放鬆開來，淚
線最先失守，一不經意，便又喊出了悲聲。我半蹲著，彎起腰，整個身子佝僂得不
成樣子，又深深低下了頭，這才把臉上斑駁的水痕狠狠地抹在那掛上粉紅色帶子的
皓白肩頭。
那裙子，是妳天天都唸著要穿的;那粉色，是妳最喜歡的。妳還是沒有改變，我
卻早已拋開鮮艷，換上灰暗。但現在的我竟與回憶中的女孩如斯相似，一切又好像
沒有改變，妳我都沒有。
一襲新的紅色絨裙，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花，我甩著兩條短短的牛角辮子初踏上
了鮮黃色的校巴。車上都是金髮碧眼的漂亮娃娃，我五官不及他們精緻突出，卻惹
來不少注目。當時的我沒注意到那麼多，挑了個靠窗的位子，便自顧自看起風景來。
窗子貼滿了我不熟悉的卡通圖案，把美好的風光擋蓋。小腦瓜努力伸到窗側的小縫，
一雙烏黑的眼睛便不住地到處亂瞟，左看右看卻始終找不到那傲人的光熱，打在小
臉上的，只有嘶嘶寒風。我連忙縮起頸子叫冷，抱緊了小手爐般的豆腐花。這是芳
姨昨天到城裹買回來的，特意為我盛了一大盤。自從離開那溫暖的港灣，我所熟悉
的生活亦隨之遠去，先是陌生的語言，再是空盪盪的房子，連是口腹之食，便是僱
了芳姨照顧，也迫不得已在生活中一點點地改變。先不說清早本是不准食涼菜生瓜
等生冷之物的，這中國式的點心小吃幾乎是完全斷了。我抱著手上的午息小點，心
中卻一遍又一遍想著那香暖滑嫰的滋味。小手輕輕掀開那印上七彩心形圖案的隔熱
塑膠蓋子，一股，熱霧便直湧眼前。即使不能先嘗那滑溜滋味，喝一口那暖暖的甜
水也可解饞，甚至看著那黃黃白白的樣子，嗅著那淡淡的香氣，也是好的。
校巴轆轆直奔我那未知的成長，我的心思卻在眼前的小點繞了幾圈。“嘰－”
校巴隨刺耳的響聲煞停 ，小身板冷不防地向前一衝，再回過神時，那來不及嚐的
美味，已大半撒在新裙子上。塊塊散開的白色在棗紅色裙子上明顯礙眼，新裙子沒
了，豆腐花沒了。

16. 孩子像一堆生氣活潑的小鴨子般呱呱呱地吵著下車，黃色的小書包歪歪斜斜
的勉強湊成一個隊形。那小隊在鬆散之間走進了大開的白色鐵閘，漸消失在畫滿太
陽花的玻璃門後，我一直看著，在無花的矮樹後。我不知道自己在冷風中躲了多久，
眼淚吹乾了又滾燙滾燙的流下來，臉上的淚痕黏糊黏糊的草草織成了花網，再記得
的，便就是那反胃般的絕望滋味。嗯，一如當天。
妳以前總說我愛為些無關重要的人和事傷心，哭壞了一雙黑眸子，媽媽說，女
兒家的眼淚，都是該被人疼惜著的。但他呢？也是無關重要的人麼？如果是，我又
為何禁不住的流淚；如果不是，又為什麼身邊的人都讓我忘掉他。我的眼睛要壞，
也怕是早哭壞了，不然，眼淚也不會從來廉價。哭壞了的眸子只剩懦弱空洞罷了，
哪裡有梨花帶雨的嬌態。
妳還是沒有說話，黑暗濕潤的空氣中便只迴盪著支離破碎的哭聲。我越來越不
懂妳了，軟弱和哭泣明明是妳極厭惡的，像妳這樣的人兒，沾不得丁點愁傷。 破
皮了，紅彤彤的血直流，別人都叫痛，妳卻拋下一句：丟臉丟臉，快站起來。但當
別人都說我該笑，叫我瀟脫堅強，妳卻偏偏讓我哭。
我這些晚上都在想，為一個人失的心，掉的淚總有限的。明明是兩個一點也不
相干的人，他是他；我是我，憑什麼揪起一片波浪？或許當初不過是被他有意無意
執起了一根煩惱絲，才有了那麼些牽扯，讓我防不勝防地絆了一跤，我現在竟為這
無妄之災白掉了淚，怕是就連那丁點的牽連也要隨之蒸發不見。
妳抱緊些，我再哭哭，再哭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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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四年三月六日雨
我上了一堂課，看了一大堆水與魚的故事，又讀了許多泡沫的夢，總在似懂非
懂之間。只好把所有書本搬出來再收好，把一切經歷和回憶翻開又重疊，然後在書
本裡找到了忘了寄出的信，又在回憶之間，想起了妳。想起了妳，便想見妳，卻找
不著妳。只好望穿了窗外紛飛的絲縷，獨自在那片曖昧的模糊中，剪輯回憶的片段。
最莫名的莫非去年春天的陰暗，竟讓妳瘦弱的身軀承載了我的淚；最充實的是
中學為省時間看書而吃三個麵包做午飯的日子；最深刻的，卻是那段最初的回憶，
每天又笑，又哭，又鬧的日子，與妳形影不離的時光。
我想，回憶之所謂刻骨，並不在於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卻是幾段尋常不
已的片段拼湊成最簡單的純粹，總在不經意之間自動播放，我想，那是我的根，我
早已被種在塵土。我認真想想當中的枝節，想起了舞蹈課看著高年級姐姐的仰羨；
敲打琴鍵的無聊；光睜著眼的午睡時光，思緒飛出了學校，又被老師拉回，被逼努
力入睡，然後又瞪著眼，繼續我的夢；想起對數字最初的排斥；大雨下窗外藍意瀰

17. 漫，紅旗黏皺低垂；想起不知所以的哭泣中唯一得到過的安慰，一個總愛穿棗紅毛
衣背心的瘦小男孩；以及，無花樹後的啜泣。再想起，在感人電視情節前用嬉笑掩
飾眼中的淚光，再偷偷去洗手間抹掉，然後被媽媽說不懂感情，其實，我在想，媽
媽哭了，我不能哭。
（好像到這裡就斷了）
仔細想想，回憶不過爾爾。但便光是想想，又生出無聲的纏綿的眷戀。或許是
因為回不去了，或許更多是因為這是我的根，我終究無法參悟大智慧，不然也不會
翻書，不會追憶，更不會想妳了，更或許，根的藉口讓我作為庸人的事實平添幾分
浪漫罷了。
妳呢？想回去嗎？妳的回憶肯定比我的美，根自是要比我的深，藉口肯定是要
動人些的。我記得妳最喜歡告訴別人妳到菜園喂小白兔的經歷，怎麼追這兔子滿園
子跑，小白兔在妳懷裡怎樣怎樣的乖。（其實妳只去過一次，把地上的菜都踩死了，
老師從此禁止我們再進菜園。）記起了妳放學時總是排在最前面，跑去父母身邊的
輕快身影。真好，妳連等待也是甜的，因為妳知道爸媽會第一個到去接妳，妳不會
失望，妳的等待是可待的。而我呢？我既不擅於等待，也沒嚐過箇中的甜，卻常被
迫於等待。長冬的等待中，我好像窺見了一點春日的溫暖，才掃走身上的雪，又發
現「日與我之隔矣，不可方思。」除了等待，還是等待。不過，是有意的壓抑，兩
個人的角力，一場勞心複雜的遊戲。妳肯定要爲我擔心，我不擅於遊戲，也從來不
喜歡。至於理由，我想，是因為我怕輸。既非我所長，自沒什麼把握，卻不自量力
地一局局玩了下去，籌碼時多時少，調換不清，輸贏難分。
我想，水與魚的道理我還是看懂了一點。我想，我是一條最笨的魚。我是不是
無藥可救？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祝
一切安好
最愛妳的 S 字

18. 《妳就把它當作一封情書》
一 、我存在這城
我討厭所有形式上的存在。張開眼、關掉鬧鐘、刷牙、洗面、吃早餐、搭地鐵，走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目無表情的對視，低頭怱怱走過，散瘓無力的目光，見到熟悉
的臉孔，猶豫著要不要打招呼，扯扯嘴角以口形說了聲早晨，瞥見她的下半臉不自
然地抽搐一下，裝作沒看見，轉身繼續低頭走路，目光又再徘徊在上仰角 60 度與
下俯角 50 度之間。我的胃，又準時在七點半至八點半之間不耐煩地「咕咕咕」叫
了起來，乾澀的胃壁賣力磨擦，反胃的不適感隨胃部的反復擠壓一浪接一浪湧上。
一個年約五十的大叔毫無預兆地「撞」身而過，毫不客氣地把我的左臂撞得生
痛，我輕輕扯動眉眼肌肉，皺了皺眉心，臉上其他組織平靜如故，似乎未曾蘇醒，
眼睛本能地瞄向大叔那條肥腫的右臂。
黃褐帶灰的鬆弛皮膚上佈滿不知是色斑還是什麼的斑點，灰中帶暗紅，約有尾
指甲大小，深淺不一。手㩮之處一團烏黑，泛起一層細細的白皮。整隻手臂外露，
粗長的腋毛隨手臂自然擺動而若隱若現，皮膚和肥厚的脂肪軟綿綿地趴在臂骨之上，
隨著行走的起伏而顫動不已。
頭皮一陣發麻，噁心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從頭頂迅速漫延至腳趾尖，全身的
肌肉驀然驚醒般顫起，胃部的擠壓愈加劇烈，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捏住，想要把
什麼擠出胃部、逼出體外。全身的不適感混成一種一時間說不出來的怪異，就如一
口卡在喉嚨的痰，不痛不癢，卻教人極不自在，不粗聲咳出不罷休。
思緒不知又鑽到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去，腦袋如被注滿了白膠槳般，沉甸甸
的一團黏糊。突然很想被人「啪」一聲狠狠刮一巴掌，一下爽快的刺痛後，火辣緊
接從臉頰燒開，燒成一片教人興奮莫名的火紅，或許就能痛出一分笑意，激起一絲
悸動。
我突然想到了。那是切切實實旳厭惡，對生活的厭惡，對一切熟悉的景物、氣味、
聲音、感覺、嘴臉、語氣的厭惡。想要打碎，想要咆哮，想要把一切奮力擲向無垠
汪洋，想要徒手把生活一把撕開，換一口喘息，扔掉索然無味的生活，踢開這個冷
漠的小城，然後……然後呢？然後呢？我想不出個然後來，大腦總是在這個時候當
機，剛泛起的波瀾霎時平伏下來，腦海又回復一片單調的灰白。
左腳後跟被某人的尖頭鞋踢了一下，不禁一個踉瑲向前，在兩秒之間便找回步
伐，沒有回頭，沒有皺眉，甚至沒有不悅，旁邊的人依舊如只看見自己腳底下的路
般沒有反應，只有前面在半分鐘前撞到我的大叔轉過頭來，匪夷地瞪了我一眼。

19. 二、笑話兩則
弟弟的作文(節錄)
我很喜歡我的姐姐因為她不似邦(綁)起頭髮的女孩子麻煩和愛喊，又不像那些不似
女人的短頭髮的女孩子，姐姐有長長的頭髮和白白的皮膚。
節目非誠勿擾中，一位年過四十而揚言要找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為對象的台上女嘉賓
常被一眾網友批評為無財無貌、痴心妄想。後來，一位年過五十的男嘉賓到台上指
明要找個十八廿二的女友，更出言嘲諷那位女嘉賓為“大嬸”。
三、眠
夢不知何時已被盜去
夜。 這個屬於夢的世界
沒收了我的通行証
用一道無形無邊的天牆
徹底地 把我孤立起來 在剩下的 無色彩的 寂寞
噢 我記起來了
我早已收到通行証將過期的通知—在一個個夢魘裏
原來是特意安排的。我才讀懂了所有的暗示
惡夢總比無夢的好
失去夢的依托 每根神經也呈戒備狀態
弟弟安穩的呼吸 街上哪個買醉的痴人
以及 寂寞六十七次的微笑示好
是啟動了戰鬥自衞模式吧
我想 。
畢竟—
我是失去國家保護的被驅逐者

20. 四、寄給妳的情書
親愛的 K:
記得小時候的我們身居異國鄉郊，區內林林總總風格各異的別墅住宅多
為渡假之處，實際上不過零零落落兩三戶人家，日升月掛間難得聞見一聲咳嗽，一
個人影，寬敞的郊野便更顯寧靜。除了一對歐洲夫婦住在三排房子後的角落，剩下
的，便只有我們一家和六十多歲的鄰居伯伯。
鄰居伯伯是典型的澳洲粗漢，操地道澳洲口音，斑斑點點的粗糙皮膚曬得略顯
橙紅。金色及耳短髮已盡是花白，一對金色長眉和一臉鬍鬚卻搶眼而囂張，但若只
看那雙海藍色的鷹眸和挺拔的背影，又突然看不出年紀。他總是穿著一件半新不舊
的白色鬆身背心，戴上一副黑色墨鏡，背著一把獵槍，牽著一隻狼犬。一整天下來，
表情總是厭厭的，眉心和右邊嘴角的皺紋便成了臉上不褪色的記號，就是踫見，
也是匆匆走開，我們背地裹總喊他怪老頭。
據芳姨說，怪老頭很富有，從前經營大型狗隻養殖場，這一帶的地全為他所
有，後來子女、妻子一一離散，養殖場結束經營，才把地賣給了地產商，上百隻狗
兒，也只留下這一條狼犬。狼犬除了足爪及尾巴上幾處黃色毛髮外，便是通身烏黑
油亮的柔滑短毛，站起來足有成年人般高大，怪神氣偉挺的，卻有著一雙會說話般
的圓眼睛，大舌頭老是拖得長長的，見人便“哧呼哧呼”地吹著熱氣，一副憨態。
美中不足的，是那扁癟的右耳，不似左耳般總是精神奕奕地豎起，聽說是被老頭酒
醉後錯手打壞的，自那次起，半夜便再沒有傳來撕心裂肺的吠聲。
清晨時分，牽著狼犬的老頭背著獵槍到沙漠去獵袋鼠，直至中午才歸，然後獨
自駕車到三公里外的酒吧買醉，總是到凌晨時分，才拖著醉醺醺的胖身子回家。或
許是寂寞的引力作用，或許是狼犬被妳那愛笑的眼眸吸引，這下午至月耀星爍的空
檔，女孩和狼犬的身影便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一時間，空曠的原野充滿了銀鈴般
的笑聲，原來孤單無聊的時光霎時寫滿了甜蜜和熱鬧。
妳那時的笑容總是那麼動人，不帶半分雜質，唯美而真摯。那秀麗的
黛眉，那眼睛瞇起的弧度，那輕輕皺起的俏鼻，以及缺了一角的小門牙，只消一眼，
便再移不開目光，惟日出第一縷晨光可與之媲美，兩者在我腦中永遠鮮活如昨，歷
久彌新，像一轉頭便能再看到妳那眉眼彎彎的模樣，一閉上眼便能再感受那晨曦的
溫暖。但我又怎麼覺得，那清脆的笑聲和那看日出的小山都已離我太遠，再努力也
無法模仿那嘴角的弧度，再怎麼走，也走不回去那翠綠的小丘。
前幾天與芳姨再聯絡才得知狼犬早在五年前被貨車撞死了，而怪老頭
也在三年前搬出小區。媽媽總說我有一雙小狗般的眼睛，以前的我不懂，現在我總

21. 明白了，那是充滿渴望的眼睛，我和那可憐的小狼犬一樣，在愛面前搖尾乞憐，卻
總被愛拒絕。
很久沒有寫信給妳了，今日是七夕，我很喜歡的一個節日。在中國
神話故事中，我最喜歡牛郎織女的故事。中國傳統的愛情故事，不知怎麼的，總是
悲劇收場，鵲橋相會的結局縱有遺憾，但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的一夜仍是有它
的唯美和純粹。若幸得一生一代一雙人，何妨託木予牛郎？我知道妳肯定又在笑我
的浪漫小說情意結，說我總愛幻想些無望的東西，笑我又在說胡塗話了。七夕總是
雨夜，又看不到星星了，我有沒有告訴妳，他有一雙星星似的眸子？明明在寫信給
妳，卻又說起他了，當年今日，他正輕握著我的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看到這
裹，妳肯定又來了，不必再嘮叨了，我不想妥協，我不要習慣。
祝
七夕甜蜜
想念妳的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