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璁，2017/11/20，19:30-21:30，臺灣大學博雅講堂101。 上課人數，約54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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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者的社會學（sociology of/for losers）講綱
李明璁＠國⽴臺灣⼤學社會系
2017/11/20 19:30-21:30 台⼤博雅講堂 101
第五講：被理想犧牲的⼈（與抗拒的⼈）
指定閱讀： F. Giroud《⾺克思背後的⼥⼈》
核⼼問題：在社會變遷與⾰命理想的追求中，⾏動者可能不全然同等⾃由地發展⾃⾝、
或能公平地善待彼此。為什麼志同道合的伴侶，明明並肩前⾏，卻在社會框架與社會關
係的牽引中，總是有⼈不得不作出犧牲？
Part 1. 從天才到被遺忘的⼈：Nobert Elias「型態社會學」的觀點
所謂天才，當然須有特異資質，但光是如此並不夠；
更倚賴特定歷史背景與社會條件的賦予和界定。
「型態」（figuration）作為⼀種分析概念：
中介於「社會結構 vs.⾏動者」的⼆元對⽴，嘗試進⾏統合。
Figuration 同時涵蓋了結構與互動，強調⼈的發展是社會化也是個體化的同時作⽤。
德國社會學家 Nobert Elias：「型態社會學」（Figurationssoziologie），
可視為⼀種「社會學關係主義」（sociological relationalism），
他試圖建⽴⼀種 methodological relationalism，
⽤以超越傳統的社會學兩難命題：methodological individualism vs. collectivism。
Elias 曾以莫札特的⽣命史為例，
研究他和他的家庭、家庭和宮廷、不同貴族宮廷之間的「型態」及其「關係」。
Elias 並不認為⾱伯的「Charisma」概念可以直接解釋天才的誕⽣和影響。
他主張天才是在⼀定社會「型態」中被孕育出來的。
相對的，如果特定社會型態尚未形成或未改變，天才也就將被埋沒、被遺忘。
⼀⽅⾯，從歷時性的（diachronic）軸線來看，
歷史在發⽣作⽤，⼈們如何⾏動和選擇深受時代傳承的影響。
另⼀⽅⾯，從共時性（synchronic）軸線來看，
「關係」同時在作⽤（也就是說：同年代的各種⾏動者及其群體如何互動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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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克思與燕妮家族：階級⾝份的束縛與逃離
燕妮（Jenny von Westphalen, 1814-1881）
⾺克思（Karl Marx, 1818-1883）
燕妮的⽗親威斯特華倫男爵，是普魯⼠貴族後代，寬容開明的⾃由派。
⾺克思的⽗親是律師，猶太⼈，因改信天主教，⽽能取得律師公會會⻑的位置。
兩個家族在特⾥爾（位於德國⻄部、⼯藝發達、⽂化傳統深厚的市鎮）皆有名望。
但各⾃的階級位置與社會關係還是不同，這影響到他們對後代的教養與期待。
少⼥燕妮，充滿浪漫主義反抗精神，飽讀詩書、甚⾄參加過⽰威遊⾏。
即使如此，她的⽣涯想像並不⾃由，必須協助⺟親積極安排當地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
少年⾺克思，被⽗親送去學法律。他加⼊了酒吧社和詩社。叛逆留起絡腮鬍。
⾺克思投⼊對德國哲學、尤其是黑格爾的研究，他從醉⼼於他，到反對他。
1836 年夏天， 18 歲的⾺克思與 22 歲的燕妮私定婚約，
卻因家族階級位置、與社會期待⽽無法⽴刻成婚。
相對於⻘年⾺克思開始在知識世界⾃由徜徉，
燕妮在家鄉的上流社會中卻⽇漸陷⼊⼈⾔可畏的困局。
Part 3. ⾺克思⾯朝世界，燕妮⾛進家庭：性別分⼯與知識勞動的再⽣產
⾺克思在 1841 年、23 歲，拿到哲學博⼠，打算找教職，卻被黑函檢舉⽽不太順利。
燕妮成為⾺克思拿到博⼠卻失意不知所措時，最交⼼的伴侶，甚⾄會⼀起討論費爾巴哈。
燕妮⼀⽣都是⾺克思寫作的第⼀個忠實讀者，
甚⾄他字跡潦草的⼿稿都由她來重新謄寫，然後才送去排版。
1842 年、24 歲，⾺克思任《萊茵報》總編輯。
⾯對地主壓榨農⺠、政府管制⾔論⾃由等，⾺克思都積極做出了得罪當局的回應。
1843 年，《萊茵報》被禁停刊。同年，⾺可思和燕妮正式結婚，⼀起移居巴黎。
⾺克思參與了⼀個新雜誌的創辦：《德法年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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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夫婦在巴黎積極認識各路⼈⾺、包括巴枯寧、普魯東等，
並參與各種沙⿓或咖啡館討論。不久燕妮⽣下第⼀個孩⼦。
燕妮很有社會意識也有評論⽂采，她寫給⾺克思的書信曾被雜誌主編賞識⽽刊登。
1844 年，⾺克思認識了改變他⼀⽣也和他⼀起改變世界的⼈：恩格斯（1820-1895）。
1845 年恩格斯獨⼒寫完他第⼀部重要著作：《英國⼯⼈階級狀況》，
並與他經營紡織廠的資本家⽗親發⽣激烈爭執。恩格斯將他的稿酬全數送給⾺克思。
同年，⾺克思寫作了《關於費爾巴哈的題綱》，正式宣告⾃⼰與哲學傳統的斷裂。
「⼈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並不是⼀個理論的問題，⽽是⼀個實踐的問題。
⼈應該、也只能在實踐中證明⾃⼰思維的真理性。」
「⼈的本質並不是個⼈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意義上，它是⼀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哲學家們只是⽤不同的⽅式解釋世界，但問題更在於：如何改變世界。」
Part 4. 被迫成為「家後」的燕妮：⾺克思⾰命理想的第⼀個犧牲者
燕妮在 12 年內⽣了 6 個孩⼦，後來有 3 個不幸病逝。
她和同時代多數婦⼥⼀樣（並沒有因為她是貴族後代、或天資聰穎⽽有差別），
婚後便不斷懷孕⽣⼦，甚⾄⾃⼰⾝⼦都因此虛弱了也沒停下來。
燕妮不僅照顧孩⼦與家計，還要擔任⾺克思的秘書⾓⾊。她協助他謄寫和校對。
全世界皆知《共產黨宣⾔》是⾺克思與恩格斯合作寫出來的，
但燕妮協助他們整理與謄寫⽂稿，協助他們進⾏偉⼤⼼智勞動的再⽣產，
卻從來沒有被歷史記上⼀筆。
特別說明：
1848 年 2 ⽉ 21 ⽇，《共產黨宣⾔》在倫敦宣讀。⾺克思對資產階級在⼈類歷史推進過
程中的「⾰命貢獻」，其實⾼度肯定，但也同時據此預告無產階級⾰命的必然到來。
所以千萬不要被庸俗的「反共論述」誤導，以為⾺克思主張要讓⼈類「回歸原始共產社
會」。這是對共產主義⾰命最⼤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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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克思⼀家七⼝在倫敦旅居初期，處境宛如地獄，必須抵擋房東無情的驅逐出⾨。
⾺克思⽩天去⼤英博物館閱覽室搜集資料，晚上回家等孩⼦睡著他才開始寫作。
恩格斯例⾏地資助接濟⾺克思。
⾺克思讓⼥僕⽣下了私⽣⼦，但卻不敢承認，甚⾄央求恩格斯扛責收拾善後。
燕妮因⼩孩過世、先⽣背叛、抵禦債主⽽積勞成疾。
⾺克思靠著恩格斯在經濟與情感上的無私⽀持，與燕妮對家庭的無私奉獻與各種照料，
他才能持續發表⼤作，撼動世界，引領⾰命。
回顧⾺克思家族的私密史、並⾮為了貶損⾺克思的偉⼤思想與正義熱情，
⽽是⽤社會學的⾓度重新審視這位社會學宗師，他的⾮凡成就與某個⾯向上的「失敗」。
社會學提⽰我們：這並不是任何個⼈⼈格或⾏事選擇問題，⽽是某種「架構」的影響。
燕妮犧牲了作為⼀個完整能⾃我實現的個體，⼀⽣受限於性別框架與社會關係的束縛。
如果⾰命真的翻天覆地將改變世⼈的⽣活⽅式，為什麼當時作為⼀個⼥性卻完全看不到
⾃⾝解放的可能？
⽗權社會帶給⼥性迎向⾃我成就、或陷⼊挫敗的機遇，⼀直仍是如此的失衡與不公。
這個問題反思，既巨⼤卻也微觀，開啟了⼆⼗世紀婦⼥運動與⼥性主義，前仆後繼的思
潮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