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璁，2017/10/16，台大普通教室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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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者的社會學（sociology of/for losers）講綱
李明璁＠國⽴臺灣⼤學社會系
2017/10/16 19:30-21:30 台⼤普通講堂 101
第⼀講：被烙上污名的⼈（與平等的⼈）
指定閱讀書籍：
Erving Goffman 著《污名》
社會學家 Erving Goffman（1922-1982）：
其⼈、其書，當時美國學院對其評價、與他對社會⼤眾和後進研究之影響。
Goffman 最重要（也遭致許多批評）但也最暢銷的三本代表著作：
1. 1959《⽇常⽣活的⾃我呈現》
2. 1961《精神病院》
3. 1963《污名：管理受損⾝分的筆記》
Part 1. ⽇常表演與印象管理
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They have their exits and their entrances.
— Shakespeare “As You Like It”
Goffman ⽤「戲劇演出」解釋社會⽇常⽣活：
所有⼈既是演員也是觀眾，⼈們的互動⾏為取決於彼此認可的劇本。
擴⼤了 Mead「主 / 客我⼀體兩⾯」的⾃我觀，改採「多元⾃我觀」
當主 / 客我經常產⽣衝突，「表演」便成為必要的折衝，以朝向⼀個穩定化的⾃我形象。
因此，要了解「⾃我」，就必須了解「⾓⾊」。
個體總會不得不採取⾏動，有意無意地進⾏⾃我之「表達」（expression），
⽽他⼈對此也不得不以某種⽅式，接受其表達所造成之「印象」（impression）。
「有意無意」指的是，個體的表達會包括兩種層次：
他所「有意」給予的（gives）和「無意中」流露出的（gives off）的表達。
⽇常表演發⽣的場域：「前台」（front st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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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沒有前台，社會秩序將會出問題；
但是如果沒有後台（back stage），⽣活將會太沉重。
前台是指⼈們按照劇本、⾯對⾯互動的舞台，是演出客我的場所。
⼜可分成兩部份來談：「舞台設定」（setting）和「個⼈⾨⾯」（personal front）
* setting：固定好⽽少有變異的場景配置，如診療室或學校教室。
* personal front：隨表演者移動、並讓他與觀眾都能產⽣認同的配備或⾏為，⼜包括
「外表」和「舉⽌」。
̶ 外表（appearance）：告訴觀眾有關演出者的社會⾓⾊（如醫師⽩袍、律師袍）。
̶ 舉⽌（manner）：告訴觀眾演出者希望在情境中扮演的⾓⾊⾏為（如肢體語⾔）。
外表和舉⽌、乃⾄於和前述舞台設定的⼀致性，是⼈們期待的理想演出狀態。
為了盡可能達成「理想化」演出的策略：
1. ⼀致性：個體必須盡可能隱匿甚或摒除某些與理想⾃我形象不⼀致的⾏為。
2. 真誠性：表演者會試圖展現其⾏為的熟練與態度的真誠，彷彿是⼀以貫之且⾃然
⽽然的；換句話說，理想化的表演就是⼀種「沒有在表演」的表演。
但請注意：sincere vs. cynical performance（在某些情境有其必要）
3. 神秘化：表演者刻意和觀眾保持距離或限制接觸，藉此擴⼤理想化的想像空間。
⽇常⽣活中的印象管理主要從以下三種策略進⾏：
a. 表演者⽤來保障⾃⼰表演的「防衛性措施」
a-1 表演劇班的彼此忠誠與團結維繫。
a-2 表演過程中需謹守的紀律。
a-3 表演前的「預演」準備與進⾏中的謹慎為之。
b. 觀眾和局外⼈為協助表演者能順利表演⽽採取的「保護性措施」
b-1 在觀看演出過程中的⼀般性禮節與⾃制。
b-2 ⾯對表演者出狀況時給予「視⽽不⾒」的對待。
c. 表演者為回應前述觀眾所給予「保護性措施」，⽽同時採⾏的措施
c-1 表演者必須讀出觀眾所給予的暗⽰或警訊，從⽽儘速⾃我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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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 即使表演者不得不採取某種偏斜或虛假⾏動，但也要盡留意尺度與「不⾔明的容
許默契」，避免陷⾃⼰於觀眾全然無法認同的窘境。
⼩結：
我們置⾝每⽇社會⽣活的前台，就必須按⾃⼰⾓⾊的社會劇本表演。
在此呈現了⼀個中介的社會理論框架：「社會互動論」。
介於「結構決定論」與「⾏動者⾃主論」之間：
社會確如⼀套設定好的劇場（結構），
⽽我們也確實必須照規矩演出（結構影響），
但在演出過程中演出者與觀眾的實際互動，
卻⼜會讓這演出產⽣各種變化的可能（⾏動⾃主）。
每⼀次演出雖然都是「有所本」，
但演出者和觀眾卻都⼜希望、並努⼒表現出這是⼀段「獨⽴⽽屬於彼此的特定演出」。
於是每個⼈的⾝體，每天都在演練著「社會性與個體性共融⼀體」的劇本。
⽽所謂的「⾝份」或「認同」（identity），就在這個每⽇演練中產出。
Part 2. 污名與正 / 異常的反思
Goffman 關切失敗的演出、受損的⾝分與認同，如何產⽣⼜如何可能修復的過程。
請注意：《污名》這本書的副標就是：
「管理受損⾝份的筆記」（Notes on the Management of Spoiled Identity）
所謂污名，是⼀種由社會關係與特定情境所界定的⾝分狀態（多半具有負⾯形象），
但弔詭的是，這種由⼈際互動「關係」（relationships）所界定的⾝分狀態，
卻常以⼀種「彷彿⾃然就是如此」的「屬性」（attributes）認定⽽呈現。
污名⼤致可分三種類型：
a. 對各種⾝體缺陷或異常的憎惡。
b. 個⼈性格缺失的標籤。
c. 對特定國族、種族或宗教信仰的集體性排擠或歧視。
污名者的誕⽣，涉及⼀種清楚的權⼒劃界，
同時意味著「正常⼈」（the normal）的⾃我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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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幾組重要對偶概念：
1. 明顯遭貶抑者（dis-credited）vs. 可能遭貶抑者（dis-creditable）：請參⾒⾴ 51-2。
2. ⾃⼰⼈（the Own）p.24-5 vs. 知情者（the Wise）：請參⾒⾴ 33-6。
3. 正常化（normalization）vs. 裝正常（normification）：請參⾒⾴ 37。
4. 矇混通關（passing）vs. 掩飾（covering）
Stigma：意指在某些⼈⾝上烙印，以標記其有⾝體異常或道德缺陷。
換⾔之，污名即是讓某種異常屬性，能透過某種視覺可⾒之表徵，被凸顯與界定出來。
然⽽，這個污名的「可⾒性」（visibility）古典定義，在這本書裡被進⼀步補充和辯證：
a. 有些污名屬性並不顯著，其界定與標記必須倚賴「閒話傳播」與「傳記訊息」；
⽽這就意味：只要可能遭貶抑者謹慎於訊息控制與印象管理，其污名就可能被隱匿。
b. 污名看似是某種屬性的表徵，但其實取決於社會情境與⼈際關係之互動過程。
因此所謂正常⼈和被污名者的各式各樣「混類接觸」（mixed contacts）情境，
便成為 Goffman 分析污名其實會有變異狀況（⽽⾮⼀成不變）的基礎。
c. ⽤來被表徵某種污名屬性的可⾒線索，有可能被反向操作，⽐如釋放誤導線索、或
將計就計。被污名者有各種因應不同情境的差異策略，讓其被表徵化的屬性產⽣扭
曲變異。
d. 污名認知與應對的互動過程，即是「⾃認為我們正常⼈者的標定能⼒」vs. 「被污名
者的印象重整能⼒」這兩者拉扯過程。有趣的是，後者甚⾄有可能勝過或顛覆前者。
⼩結：
1. 所謂「我們正常⼈」的「我們」是誰？「正常」何指？
如果污名的界定其實是要回答這個問題，那麼這個界定過程會不斷進⾏著。
污名製造⼀個⼜⼀個「（異於正常的）他者」，以鞏固「我們正常⼈」的⾃我認同。
2. 但是，在這個不斷劃界區辨的過程中，
難道不會有那麼⼀個特定時空裡，「我們正常⼈」突然因某種屬性，
⽽被某個強勢我群重新界定、於是被反轉劃歸為某個「他者」且被污名嗎？
如此反思，就可能重塑⼀種「 不以污名（異常）他者⽽形塑（正常）⾃我」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