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璁，2017/11/6，台大博雅講堂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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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者的社會學（sociology of/for losers）講綱
李明璁＠國⽴臺灣⼤學社會系
2017/11/6 19:30-21:30 台⼤博雅講堂 101
第三講：被無奈牽引的⼈（與主動的⼈）
指定閱讀：P. Bourdieu《單⾝者舞會》第⼀部分
參考閱讀：P. Bourdieu《實作理論綱要》第⼆章
P. Bourdieu《Distinction》Introduction
Pierre Bourdieu 和傅柯的基本⽐較：
同點：兩個⼈都常被視為「後結構主義」的⼤師，
都強調「結構的⾝體化」與「⾝體的結構化」之交互辯證過程。
異點：傅柯關注論述和語⾔，在上述⾝體與結構互相拉鋸過程中所扮演關鍵⾓⾊。
⽽Bourdieu 則更關注資本、階級和勞動，這三個傳統⾺克思主義關⼼的主題。
但他並不是直接沿⽤，⽽是延展、接合了⽂化⾯向的討論。
⾏動者主體總是帶有社會階級的印記（被階級化），
同時卻也對此印記進⾏肯認、或抗衡、或重塑（再階級化）。
Bourdieu 從三個⾯向進⾏與⾏動者相關的論述：
社會位置（social locations）、慣習（habitus）形成、品味（taste）養成
Part 1. 主體的社會位置與慣習
以階級為基礎的物質環境，構成⽇常⽣活的背景框架。
組構這些位置的是⼀個⼈所擁有的「資本總量」、以及不同資本的相對權重或推移變化。
資本不只是經濟上可換算成財貨的東⻄，
還有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脈的承襲與累積。
⽂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知識、品味、價值、傳統等之承襲與累積。
慣習（habitus）：在社會中構成的認知與動機結構系統，
給個體預先提供⼀個基於階級秩序的⾏為模式，
由此和熟悉或新遇到的情境產⽣關連、加以歸類並作出對應⾏動。
慣習⾸先來⾃個體所處的社會位置，因此再⽣產了社會結構，灌輸⼀種特定世界觀，
但慣習⼜不只停留於此，由於它必須要個體付出學習和勞動才能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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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讓主體有了某種微妙的能動空間。
慣習是Bourdieu 努⼒要發展「結構vs. 能動」辯證理論的重要概念。
慣習概念超越了多數社會理論所顯現的⾝⼼⼆元對⽴，⽽把⾝體和結構同步納⼊。
Part 2. 主體的品味養成與階級的象徵⾾爭
品味（taste）：
1. 把⼀種其實是根植於物質條件與社會位置差異的⽣活⽅式或事物判斷態度，
予以「⾃然化」，或者詮釋理解成⼀種⾃願的選擇、傾向和偏好。
2. 讓消費從對事物的需要轉化為想望，且是可評⽐的優點。
3. 將社會階級⾃然化，並體現於個別⼈⾝上。
品味是慣習更落實個體⾝體化的表現。
例：飲⾷選擇
Bourdieu 發展品味養成的理論，作為⾺克思階級理論的更新補充。
上層階級不是鐵板⼀塊，⼜區分成「舊世家」和「暴發戶」或new rich：
舊世家隨著封建社會⽡解，在新的資本主義競爭市場中他們多半「家道中落」，
但其擁有不可讓渡的「品味」，卻始終讓新富階級芒刺在背。
尤其是暴發戶，希望得到⽂化資本的加持，才能晉升真正的上流社會。
品味及其⽂化資本原來只有貴族世家才有，
但隨著現代國家提昇教育、城市⽣活茂盛，越來越多⼈透過知識學習⽽累積⽂化資本。
⽂化資本成了新社會變遷過程中，更複雜的階級⾾爭裡極為重要的籌碼。
⽂化資本遂變成了雙⽅⾓⼒的關鍵。
在⽂化層次上的「象徵⾾爭symbolic struggle」或品味⾾爭過程中，
新的階級出現了：「⽂化中介者」（cultural intermediaries）。
提供各式各樣具有⽂化象徵意義的產品創作或服務，
甚⾄，他們可以嘗試詮釋、甚⾄重新定義「品味」。
這些中介者，成為象徵⾾爭中的關鍵⼈物。
Bourdieu 並沒有天真地認為⽂化資本會完全獨⽴於經濟資本的結構，
經濟資本還是佔有優位，但並⾮全部。
他並沒有主張，「品味」可以全然由⽂化資本擁有者⾃主決定；
相對的，品味本質上仍是⼀種社會結構、⼀種habitus 或素質傾向；
只是，如此結構和慣習存在著被鬆動改變的協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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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體作為⼀種資本和階級區辨
勞動階級與其⾝體，多半是⼀種「⼯具性關係」。
⾝體只是實現勞動⽬的之⾁⾝，能讓勞動⼒健康地再⽣產最重要。
除了⼯作勞動，就是勞動後的苦悶發泄。⾝體被⽐喻成「耐操」或「累壞」的⼀台機器。
相對的，上層階級則把⾝體視為⼀種「可規劃、管理」的資本。
⾝體對他們來說不是機器，⽽是有機體，也是⼀種展⽰品。
⾝體不是為了勞動維⽣「過⽇⼦」，⽽是要呈現「為他⼈⽽在的美好狀態」。
因此，⾝體健康與⽣活⾵格、消費事物的品味，緊緊聯結⼀起。
⼯農階級的⼥性更⾟苦。他們的⾝體有雙重負擔：職場⼯作勞動與家務勞動。
她們不像男性勞⼯還有休閒時間可以使⽤⾝體進⾏發泄，
她們的⾝體總在勞動，但卻不被視為勞動。
她們的⾝體更沒有任何資本，即使⽀撐著整個資本主義體制的每⽇再⽣產。
相對的，年輕⼥性的⾝體在當代⽗權社會架構裡有⼀種短暫盛開的資本潛⼒。
尤其是合乎異性戀審美框架的美貌、⾝材，可以成為⼀種⾝體資本。
吊詭的現實：經濟、社會和⽂化資本不⾜的⼥性，卻透過⾝體資本向上攀爬。
Part 4. 「⼈⽣無奈，⾝不由⼰」的社會成因：單⾝舞會的個案研究
男性農⺠的普遍單⾝化，體現了什麼樣的社會危機？
社會結構如何滲⼊單⾝農⺠的⽣活型態與⾝體儀態？
Bourdieu 的⽐喻：
在傳統農⺠家庭，⼀對夫婦⽣⼩孩，就好像是在玩牌。⽣了⼀個⼥孩，等於是拿到⼀張
壞牌，為了要拿到⼀張好牌（⽣到男孩），他們就會要求繼續發牌。相反的，如果已經
「拿到好牌」，當然他們就會開始控制牌的張數。然後，孩⼦⻑⼤後的婚配就是開始出
牌了。牌出得好，就可以把其他家庭的財產拿過來，使⾃⼰的家產變⼤。相反的，牌出
得不好，⾃家就將受害、甚⾄傾家蕩產。
結婚不是⼀個⼈與另⼀個⼈的事，結婚是兩個家族的事。家族有兩個東⻄必須延續（被
承繼）：家系（⽂化象徵與社會⼈脈資本，主要是名譽考量）、以及家產（經濟資本，
主要是利益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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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樁婚姻都有兩條影響選擇的軸線穿過：
兩個家庭在社會等級上的相對位置（經濟、社會與⽂化資本交織決定的等級）；
男⼥雙⽅出⽣排⾏與家庭的⼤⼩。
陪嫁財產的多寡將會影響婚配後微妙的權⼒重分配：
中產階級⻑⼦娶妻，須留意不能「過於⾼攀」也不能「低就」，
前者會影響其權威、後者則影響其名譽（即使都不會損傷其物質繼承）。
在此交換結構中，在傳統社會中，誰容易成為想結婚但結不成的單⾝漢：
幼⼦（尤其是在⼈⼝眾多的家庭或較貧窮的家庭）
⼀⽅⾯因為沒有繼承束縛的壓⼒，幼⼦離家機率較⾼；
另⽅⾯因為他們是別⼈⼥兒嫁過來的各種選項中，相對較無誘因的對象。
但漸漸的，農村單⾝漢的⽐例已逐漸擴⼤：
婚姻交換制度因為經濟不穩定結構與⼈⼝頻繁流動⽽動搖。
⽗權權威體系動因為個⼈主義抬頭與兩性關係重構⽽動搖。
在過往婚配選擇中扮演重要⾓⾊的媒⼈，也⽇漸銷聲匿跡。
城市與鄉村在這個社會變遷過程中產⽣了機會的衝突：
前者的婚配邏輯改變了，⼈們基於跟過往不同需求的想法⽽結婚。
但後者卻因經濟⽣產（與再⽣產）⽅式仍相當程度保留，⽽導致巨⼤內在⽭盾。也就是
說，結婚的客觀條件改變了，但主觀期待乃⾄主體的⾝體儀態都沒改變，單⾝⽐例上揚。
以 Bourdieu 研究的單⾝舞會為例，單⾝漢農⺠的⾝體完全融不進這個新興的擇偶情境。
新式具有兩性吸引魅⼒的舞蹈，是屬於都會流⾏⽂化的，與傳統鄉間舞蹈⽂化截然不同，
它要求⼀種新的⾝體改造，但農⺠卻無法。甚⾄連⽇常⾏⾛的姿態，都會輕易被指認出
「這就是鄉下⼈」的刻板結論。
多數單⾝漢農⺠，無法超越這個由結構內化到⾃⼰⾝體和⼼靈裡的審視標準，於是在任
何有異性的社交場合都顯得極為羞澀和不⾃在。
他們只能退卻、彼此⾃嘲於我群的笨拙，充滿無奈的宿命。
卻不知，這絕⾮「找不到伴的壞運」使然，⽽是各種社會⽭盾寫⼊⾃⾝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