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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当代修辞学 2011 年第 1 期(总 163 期)
(上 *
修辞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
—一个现代方法论的考察与古代
—— “哲学对话”的实例分析
张汉良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提 要 本文前半部根据简单的关系逻辑讨论学科史上的两种传递模式,进而探讨修辞学研
究如何介入并影响到比较文学研究。第一种是法国比较文学家保罗 梵地根的跨国传递模式;
· 第二
种是语言学家罗曼 雅可布逊的语言传递模式。透过雅氏的语用模式我们可以看出修辞学无论在涉
·
及讯息发送者和接受者的沟通行为上,或者辞格在语码和讯息互动的表义作用中,对文学研究所可
能提供的贡献。本文后半部举出先秦“名实之辩”
和上古“哲学对话”两个议题,说明修辞学研究和比
较文学研究在古今中外文本之间的交流现象,并详细分析了三篇古代的
“哲学对话”。
关键词 比较文学 修辞学 雅可布逊 语言传递模式 名实之辩 哲学对话
一、前言:比较文学和修辞学的不同关注点
比较文学与修辞学都是后设的知识系统,也都是建立或探讨语文关系的知识系统。一般
学者为了强调系统性、后设性,以及学科性,往往需要在“比较文学”后面加上“研究”两个字,
以免比较文学和作为“文学”的小说、诗歌、戏剧等文学创作混淆不清。修辞学的命运比较幸
运,从古典后期、中世纪开始,它就是一门学科了。某位作家的文字运用巧妙,辞格多变,可说
他擅长修辞;某位演说家惯于强词夺理,可说他擅长作为说服的修辞术,但没有人会说作家的
写作或演讲家的演说本身是修辞学研究, 因为创作与研究分属两码事儿。为了公平起见,也为
了下面的讨论能够成立,我们行文时偶尔会在修辞学后边加上“研究”两个字。
比较文学研究与修辞学研究都是建立或探讨语文关系的知识系统, 这是一种化约性的说
法。比较文学研究所谓的关系(relation 是指语言及文学关系
) (linguistic / literary relations 。
) 构成
关系的要件有二:第一是两件个体,分属第一元和第二元,可称为两个“关系体”
(relata ;
) 第二
是使这两件个体相互连接的逻辑,诸如等同关系、从属关系、因果关系等等。这些关系可简称
为“联系”
(copula ,
) 通常以=、 坂、
+、 劢等符号来表示;联系正是所谓的“关系的第三元”(ter-
tium relationis)。进一步来讲, 构成语文关系的有 “比较体” (comparatum ,
) 即构成比较关系的个
体, 如来源文本(sourece text)和标的文本(target text)。这些“比较体” 其实也就是文学研究探讨
*本文分上下两部分刊出,此次刊出上部分——
—编者
- 27 -
- 2. 的对象。至于替文学比较体建立关系的程序, 传统上比较文学家称之为影响(influence 及类比
)
(analogy 。
) 两个文本便在影响及类比两极所画出的光谱之间游走。根据关系的亲疏, 以及一些
常识性的价值论述和规范论述亦即 “比较的第三元”(tertium comparationis), 可以划分出许多
邻近与衔接的范畴。要充分解释语文跨界传播的结构与功能, 有两个最有效的、 后设的知识系
统:一个是符号学,另外一个就是诠释学。这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姑且不论。
修辞学研究所关注的关系显然有它的专业特定性与特殊性, 无法与比较文学研究划上等
号。从柏拉图早期的对话录, 《郭及亚篇》
如 (Gorgias, “
又译 《高尔吉亚篇》 ),
” 修辞作为论辩术,
到罗马时代昆体良转化并发展为辞格论,西方修辞学有它基于语言结构和应用的内在的倾轧
关系所建构的张力。因此,修辞学首先需要面对和解决的是说服术与辞格学的关系。晚近论者
讨论的修辞学, 包括贝荷曼(Cha觙m Perelman, 1912- 1984)的“新修辞学”和列日(Li ge)学派
è
(Groupe μ)的“一般修辞学”与诠释学、 符号学、 语用学等学科的互动关系, 泰半源出于古典传
统,但是注入了新的方法论和议题, 在这个脉络下发展。此外, 从苏格拉底开始的修辞与哲学
(逻辑 的论战一直持续到我们的时代,
) 未尝沉寂。两者的关系几乎成为修辞学的恒常课题。
二、学科史上的两种传递模式
下面我要根据上述的简单的关系逻辑,来讨论学科史上的两种传递模式,进而探讨修辞
学研究如何介入并影响到比较文学研究。第一种是法国比较文学家保罗 梵地根 (Paul van ·
Tieghem, 1871- 1948 的跨国传递模式;
) 第二种是语言学家罗曼·雅可布逊 (Roman Jakobson,
1896- 1982 的语言传递模式。
) 梵地根在 1931 年的小册子《比较文学》 Litt rature compar e)
(La é é
中,规划出比较文学的范畴,我根据他的陈述,归纳、整理出下面的图表:
émitteur 发送者 → récepteur 接受者
↑ intermediaires 媒体 (人或物) ↑
crénologie 渊源学 ↑ doxologie 舆誉学
mésologie 媒介学
梵地根的跨国传递模式①
图 1:
比较文学的关系由两个比较体构成,这两件比较体可简称为发送者与接受者。我们要知
道,所谓的发送者与接受者只是两种功能, 未必是个人,它可以包含个人、团体、某一件文学作
品、
某一种文类, 甚至是某一时代的文学总体。莎士比亚的某出剧本、 他的全部创作、他那时代
所有的戏剧作品,
在传递结构中都可以成为发送者。同样的,接受者也可以是个人或群体或接
受方面的文学作品等等。我们假设文学的传递是在历史中顺着时间之流进行的,在图表中 - - >
指示传递的方向,
↑指向某学术专业研究的对象。大多数的情况下,发送者并非直接传递给接
受者,中间有媒介人物,
透过他们 / 它们才能使讯息传递到接受者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构成比
较关系的个体可能包含三元,由这三元可以产生出至少三种学术分支。如果我们把焦点放在
接受者身上,
研究他 )
(它 在另一时空的流传历史,这种学问叫做舆誉学(或声誉学 。如果我们
)
的焦点放在发送者身上,溯历史之流往上探索接受者的文学渊源, 那么我们的研究就构成了
渊源学。也许我们可以专注于讨论媒介人物在文学传播过程中扮演的角色, 这种学问就叫做
媒介学,翻译研究便是媒介学的一支。
梵地根讨论的文学传播代表法国比较文学的前行代。他们的做法被后来的美国学者以及
- 28 -
- 3. 新生代的法国学者批判, 认为上述图表的传递关系只是外缘关系 (rapports ext rieurs ,
é ) 无法处
理内在关系(rapports int rieurs 。我现在要援用语言学家雅可布逊的语言传递模式
é ) (图 2 及图
3 ,
) 看看能否修正梵地根的模式:
context 脉络
message 讯息
addresser 发送者 addressee 接受者
contact 接触方式
code 语 )
(符 码
图 2:雅可布逊的语言传递模式②
脉络 脉络
讯息 讯息
发送者 1 接受者 1 接受者 2
发送者 2 发送者 3
接触方式 接触方式
语(符)码 1 语(符)码 2
图 3:雅可布逊的语言传递模式投射到跨国语境
我们比较图 3 和图 1,会发现有些雷同的地方,只是法语的讯息发送者“émitteur”变成了英语
的“addresser” récepteur” “addressee”媒体人物变成了接触方式,
“
, 变成 , 甚至脉络。但是这两个
图表有一个明显的出入, 就是图 1 中彷佛缺少了 “文本” ) 当然我在前面说过图1的讯息发
(text 。
送者可以指人或作品,但实际分析时还是应该区分并指明到底发送者是作家还是作品。表 3
很明显地让我们的焦点转移到中间这一栏, 就是构成文本的讯息(message 以及建构讯息的语
)
码(code 。
) 请注意图 3 是同一个传播结构的复制,也许我们可以把表 3 中间的箭头→解读为语
在它左边的是一个语言系统的传播,
言的疆界, 在它右边的的是另一个语言系统的传播。这一
个重复的传播其实已经跨越了语言的疆界。如果把图 1 和图 2、 3 结合,
图 我们可以清楚看出
比较文学的影响和接受研究的现象为何。语码 1 到语码 2 到语码 3 以至无穷的过程, 我称为
语码的转换(transcoding 。从图 1 到图 3 的过程其实见证了比较文学史研究的两个阶段,
) 我们
可以套用美国学者韦勒克 (René Wellek,1903- 1995 所谓由外缘研究走向内涵研究的过程。
)
以上的传递过程看似理所当然, 其实反映出古典思维的简化主义与素朴的连续史观。如
果我们不愿姑妄言之、 姑妄信之,那也就不必再谈文学影响了。由外缘研究移位到内涵研究,
透过图 3 我们可以发现研究的重点是文本建构与表意过程;换言之,就是讯息透过语码建构
的过程。 在符号学上,这部分是构成符号行为的第一个阶段,称之为表意(signification ,
) 这也是
索绪尔的符号学 émiologie 所处理的课题。符号行为的第二个阶段是所谓的传播行为,
(s ) 亦即
意义如何由发送者建码, 透过特定的管道传送给接受者为其解码。这部分工作有些论者认为
是后期符号学(semiotics)所处理的范畴,这种说法失诸简化,我在这里无法讨论。其实,如果我
们回顾修辞学史, 便可看出: 由语码和讯息互动所建构的“表意”无异再现了传统辞格意义的
修辞学;语言使用者的互动所构成的沟通行为,尤其是讯息发送者的语言行为 (speech act)所
加诸受众的话语驱策力量,无异是另一套说词的作为说服术的修辞学。
(参见图4和图5。 )
早年的文本分析特别注重讯息与语码的互动关系,文本构成的语言成分如何排列组合,
- 29 -
- 4. 个别言谈与语言系统的互动关系等等。一个有名的例子就是雅可布逊所提出的语言的两个原
则,一个是转喻,一个是隐喻,这两个原则反映出人类思考的两种模式,一为时间性的、连续
的;另一为空间性的、置换式的。雅可布逊在 1950 年代末提出这种说法时,对学界影响很大。
我这里关心的不是语言的转喻 / 隐喻二元结构是否具有普遍性,也不是这种二分法是否能成
立;而是利用它来重新规模比较文学的两大课题: 影响关系是连续、转喻式的;类比或平行关
系是非连续性、空间置换的、隐喻式的。这种说法难免有相当的化约性,需要论辩。
三、修辞学与雅可布逊的传递结构
现在我再把雅可布逊的传递模式请出来讨论修辞学的介入文学、甚至于比较文学研究。
“表意”
“signification”( )这个词在英语中用得比较少,法语除了等同英语的 “significance”或偶尔
使用的 “signification”
(“意义”外,
) 主要指涉符号的作用过程, “signifier”
是由 (signify)这个动词发
展而成的名词。
“signification”处理讯息如何透过语(符)码在相对而言封闭的语法和语意场域内
产生意义,
通常我把它翻译作 “表意过程”。另一方面,communication”
“ 则处理讯息如何透过认
知和行为,使发送者和接受者沟通。请参照图 4 的示意:
脉络
讯息
发送者 接受者
接触方式
语 )
(符 码
(Signification 表意
)
(syntax 语法 +semantics 语意)
(Communication 传达
)
(pragnatics 语用)
图 4:
表意过程与意义传递过程
脉络
讯息
发送者 接受者
接触方式
语 )
(符 码
(Signification 表意
)
(syntax 语法 +semantics 语意)
(Communication 传达
)
speech act 语言行为 (pragnatics 语用) act of reading 阅读行为
rhetoric 修辞 grammar 文法 hermencutics 诠释学
图5
雅可布逊的传播模式可以继续扩大涉及语言使用者的行为, 并使得涵盖修辞学研究的符
号学和诠释学沟通,这里无法详谈,只能点到为止。首先我们要区分语言(language, la langue
)
- 30 -
- 5. 与言谈(discourse, le discours ,
) 前者是抽象的系统,后者落实在语言实用的世界。根据这点, 发
送者所从事的语言行为, 我们可以称之为 “修辞”
(rhetoric 。
) “修辞”这个字在汉语里难免会引
起其它的联想,混淆了我们的讨论;我在这里用的是西方传统的学科意义,除了装饰性的文采
外,修辞特别指说话者整体的语言表现,甚至还包括语言表现背后的伦理价值和道德立场,如
何透过语言传达,使受话者信服。在传递架构右边的接受者,他面临的问题便是如何解释发送
者的修辞。修辞的构成包括讯息如何建构在语码中, 以及语码的各种象征层次。 解读者要做到
这一点,
必须具有语言学所谓的“能力”
(competence 与
) “表现”
(performance 。因此在图 6 最下
)
面我们看到发送者的语言行为构成了修辞这门语言训练,接受者的阅读行为构成了诠释学的
课题,
修辞学与诠释学分居语用学的两端:
脉络
发送者 讯息 接受者
接触方式 ↓
语 )
(符 码 脉络
发送者 讯息 接受者
接触方式
语 )
(符 码
Understanding 了解
=Explanation 解释
(Translation 翻译
)
图6
事实上如果没有发送者的语言建码行为以及接受者的语言译码行为,也根本就不会有诠
释学。我们可以说,透过语言的中介,也就是透过语言的表意过程作为语言使用者的发送者和
接受者的沟通行为(communication 才成为可能。
)
透过雅可布逊的一个简单的语言传递模式, 我们发现比较文学、修辞学、符号学和诠释学
其实是相通的。下面请容我举两个本人近十年完成的实例,来说明修辞学对比较文学研究的
贡献。
四、两个实例:名实之辩”“哲学对话”
“ 和
受到 20 世纪初语言学转向的影响,西方汉学家逐渐开始注意先秦典籍中的语言符号学
意涵, 而透过现代逻辑 (含非形式逻辑,属修辞学范畴) 与符号学的观点, 与古代中国展开对
话。发其端者是波兰汉学家赫米耶列夫司基(Janusz Chmielewski, 1916- 1998)。1962 年,赫米耶
列夫司基在波兰出版的期刊 《东方研究》(Rocznik Orientaklistyczny)26 卷开始发表了一系列的
中国古代逻辑研究, 所讨论的学者包括名家的公孙龙和墨家。赫米耶列夫司基指出中国哲学
是“说服性的”
(persuasive),
而不是
“论证性的”(demonstrative)。他所用的描述词汇来自亚里斯多
德的逻辑和修辞论著。很显然地, 作者希望透过一套描述性的后设语言, 重新规模先秦哲学,
这套后设语言落实在西方的修辞和逻辑论辩传统中。
亚里斯多德的逻辑论著和修辞论著,所探讨的两种和语言有关的学科之间的紧张关系,
其实源于柏拉图早期的对话录;它对后世的影响很大,直到 20 世纪的文学理论和批评,如已
- 31 -
- 6. 故的肯尼斯 伯克(Kenneth Burke, 1897- 1993)和保罗 德曼(Paul de Man, 1919- 1983)等人的
· ·
著作中,
还可以看出这个议题的敷衍。 1980 年代, 美国学者史坦利 费希(Stanley Fish)规模这个
·
传统,指出当代文学批评有两个模式,一个是“论证”另外一个是
, “说服”可为显例。这段简
,
单的历史说明了我们在阅读古代典籍时, 无法脱离当代的观点,这些当代的观点多半借自西
方,
但是它们又可以上溯到西方源远流长的传统。
先秦符号和语言思想所引发的课题很多, 从今天的观点看来,最有名的可能是“名实之
辩”
议题和 “哲学对话”文类。名实之辩课题从当代逻辑语意学、修辞学和符号学的观点重新检
讨,会有新的发现,学者研究的成果很多,这里不再重复。至于哲学对话文类,它是非文学的文
类或虚位戏剧,然而其展现语言(及语文 应用的某些基本现象。晚近研究方法汲取语用学与
)
修辞学之营养,对言谈参与者之主体性、权力关系,及对真理之掌握,皆有所发现。先秦诸子论
辩多援用“主客问难”方式,这在庄子与公孙龙子作品中尤为明显。此问答方式与西方同时之
哲学对话,从知识论和语用学的观点来看, 可谓遥相呼应。
上面这两个课题, 是近三十年本人来研究的重心之一。我从事这项研究还有一个学科建
设的历史动机。1983 年,大利学者翁贝托 艾科(Umberto Eco) 在国际符号学会大会上,
· 提出建
立世界符号学史的计划。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符号学史的撰写其实因应了 1970 年代学术研
究的新历史主义转向,也呼应了后结构主义对符号的批判。艾科继承了雅可布逊的说法, 符号
学指涉任何一个系统,只要它具有内在于符号的回溯关系,当然包括语言符号。雅可布逊所指
出的符号回溯关系,是基于语言学上的对立和等同关系,这种关系能否扩大到其他系统?学者
至今仍争论不休。
近三十年来,西方学者追溯符号学的起源时,往往关注到西方中世纪三语文学科(文法、逻
辑、
修辞)之间的倾轧关系。根据保罗 德曼的说法,
· 一旦人们察觉到语言运用上的差异和各层
次之间的冲突时,
泛符号概念的思辨油然而生。德曼透过强而有力的论辩,证明了文学语言符
号的操作,充分应用到修辞学的两个面相, 所以修辞学和符号学不仅相通, 甚至等同。笔者研
究群同行以色列哲学家达斯卡尔(Marcelo Dascal)则指出,此种思辩往往透过言谈论战而戏剧
性地展开。笔者参照达斯卡尔和德曼的说法, 考察诸子之间的论辩, 发现它无异逻辑与修辞之
争的中土翻版。名实之辩正是一场言谈论战,参与之诸子包括孟子、荀子、庄子、公孙龙、及墨
家。在这场大论辩中, 虽然公孙龙的诡辩修辞广受批驳, 但相当反讽的是,驳斥公孙龙的诸子
(尤其是庄子)亦大量运用修辞;相形之下,除了墨子外,逻辑论证在中国则趋于沉寂。
先秦的名实之辩并非始于公孙龙, 但是他的文本却可以帮助我们厘清其中牵涉到的语言
议题。而庄子在名实之辩中虽然站在反对名家的立场,批评公孙龙忽视语言的指涉功能,然而
庄子的文本却又极尽修辞之能事,大量运用“重言” 卮言” 寓言”削弱了语言的指涉功能,
、
“ 、
“ ,
也使得沟通变得困难重重。
公孙龙的《白马论》从定义、命题、至推论的推演是藉由对符号特性的考察。要言之, 他是
在论证
“白马”“马”
和 在符号或符名层次的不相等。同样地, 以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
1839- 1914)的符号学观之,公孙龙的《坚白论》系在探讨“质符”
(qualisign 、 实物符”
)“ (sinsign 、
)
“法则符”
(legisign 之间的关系。至于
) 《指物论》 则描述了符号跟指涉物的关系,
, 更探讨了指标
符号的特性。 公孙龙对名实关系的辨析, 遭到庄子的批驳。 对庄子而言,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
“
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 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简言之,庄子认为语言的主要功能在于指涉外物; 他标榜“无言”贬抑符号的特性,
, 因为语言
- 32 -
- 7. 符号并不能表述“道”。然而我们发现,庄子的哲学并没有超越语言,事实上,庄子正是藉由语
言的使用(例如语言纵轴的替换,甚至语言的非指涉功能 呈现他的哲学,
) 而其言谈更是在“主
客问答” 夸饰寓言”
、
“ 的文类中展开的。由此可知, 语言跟超越语言的神秘体验在庄子文本中
并不互斥, 相反地,两者存在着相互依恃的关系。庄子虽然批评名家 “言隐于荣华”然而庄子
,
使用的语言不也正是 “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吗?至于逻辑与修辞之间的倾轧关
系,
我们需要进一步探讨。
前面曾经指出,当代汉学家与古代中国展开了对话。此处所谓“对话”是一个语言学和修
辞学的隐喻。这个隐喻的挪用, 最明显的便是诠释哲学家, 如迦达默尔(Hans Georg Gadamer,
1900- 2002)所谈的,传统与历史的“对话” 传统对我们发出声音,
。 我们接受并解读它的讯息, 同
时也对传统发出疑问,希望它能提供答案。我们讨论名实之辩中的诸般课题,如“白马” 坚
、
“
白” 恐怕很难重建一个确凿的历史对话场景。因此,
时, 我们讨论先秦逻辑与修辞的辩证关系
时,以今天的语言学、符号学观念来探讨这些课题的现代涵义的同时,也需要反思雅可布逊话
语言谈场景的跨越范畴式的挪用。为了避免对话作为隐喻被无限上纲, 我回到传统的哲学对
话文类,透过文本分析,希望一窥修辞对文本研究的可能贡献。
五、对话与修辞:
苏格拉底、
奥古斯丁、公孙龙
西方学术思想发展,在罗马后期到 11 世纪大学创建时,已经发展出一个具体的规模。传
统上,学院训练可以分为小学与大学, 小学包括文法、修辞与理则学,三者皆与语言的应用有
关;所谓大学包含四科:算术、几何、天文学与音乐。小学所包含之三门训练,在公元前 4 世纪
的古希腊已经发展成熟。虽然当时没有文法的概念, 但逻辑与修辞实为任何学术训练的基本
条件;传统上,逻辑是求真的推理工具,而修辞则为使用语言说服人的手段,虽然两者皆使用
语言,但是在认知与价值两方面,未必相容。逻辑与修辞的倾轧,从早期柏拉图对话录已可看
出,经过亚里斯多德的整理,在希腊末期为斯多噶学派、罗马学者西塞罗及昆体良发扬光大,
至古典末期则为圣奥古斯丁所承接,为后世学术研究奠下了重要的基础。
希腊及拉丁修辞学有一重要课题:当任何一方都无法掌握真理,而真理亦无法透过逻辑
推理获得时,尤其当讨论课题涉及价值及伦理时,我们应该怎么样来面对它?柏拉图的对话
录, 几乎全部在推演这个现象。英文有一个字叫作 “dialogue”我们通常把它翻译作
, “对话”这
;
个翻译无可厚非,但是它希腊字源上的意义却无法呈显出来。按“dialogue”由两个字构成,
“logos” “话”
是 的意思,dia”
“ 有时被人以讹传讹,认为是 “二” 的意思,但它的原义是“贯穿”比
,
方英语的“对角线”“diagonal” 在大多数语言使用的场合中,
叫 。 尤其是在讨论问题时,我们应该
抱持什么样的伦理态度?采取什么样的语言规范?使得讨论的议题能够进行下去并发挥最大
的效益,是一个当时修辞家十分关注的问题。“Dialogue”的字源隐含着一层知识论上的含义,
“真理” “logos”
经由 传达,接近中国所说的
“言以会意” 文以载道”在
“
、 。“道”没有发现之前,没有
人能够声称拥有“道”
的情况下,logos”
“ 应该让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畅所欲言”
“ 也!──也
许最后会呈现某一种“道理”。虽然语言的这种使用情况, 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我
们平常习焉不察,未加深思,但是研究哲学的人和研究思想史的人,却发现此中有深意,这也
说明了为什么有关“哲学对话”文类的研究从古到今不绝如缕。
大多数人都知道柏拉图的对话录,尤其是早期的对话录,都以苏格拉底为主要人物。既然
是“对话”苏格拉底当然不可能是唯一的说话者,
, 他只是二位或多位 “对话者”
(interlocutors 中
)
- 33 -
- 8. 提问的一位。许多篇对话是由苏格拉底发难,盘问对方,对话的主题泰半与伦理问题或价值问
题有关。传统上,我们往往把苏格拉底视为德行的代言人,但仔细考察之下却未必尽然。苏格
拉底善用修辞家的种种策略,这和诡辩学者初无二致。他先假设自己一无所知,垂问一位据信
对某一问题充分了解的对话者,借着问答证明对话者也是一知半解或一无所知。早期柏拉图
对话录中,有一部分特别彰显苏格拉底这种修辞策略。苏格拉底的辩论策略称为“埃伦科”
(elenchos ,“盘问”
)是 的意思。他先让对话者提出一个对方相信的命题,然后紧逼盯人,步步追
问, 有时设计圈套, 引人入彀,使对方相信一个和原来相反的命题,迫使对方坦承自己原来不
知所云。苏格拉底所用的逻辑其实很单纯, 但他之所以能胜出,往往是由于他的强词夺理,换
句话说,他以修辞战胜了逻辑。对话录《郭及亚篇》正是讨论有关修辞与对话之争议的篇章,苏
格拉底先后轮战三位修辞家, 包括郭及亚和他的两位徒弟;苏格拉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
修辞攻击修辞,其实,他决胜于与语言逻辑无关的道德因素。这篇对话录对后世影响深远, 许
多学者认为这是西方修辞学的滥觞。
当然,苏格拉底论德行的对话不只一篇, 他和郭及亚争论德行的故实,权充了另一篇重要
对话录《梅诺篇》
(Meno 的开场白。传统上学者都把
) 《梅诺篇》解读为苏格拉底讨论教育,或知
识传授可能性问题的篇章,他的命题是: 道德知识是不可能被传授的。这篇对话录对后世的启
发不小,影响最大的恐怕是公元 4 至 5 世纪圣奥古斯丁的对话录 《师说篇》
(De Magistro, On
Teacher 。圣奥古斯丁记载他早年与儿子的对话,
) 多少援用了苏格拉底的 “埃伦科”策略,透过
对语言和符号的详细考察、 论辩,证明我们无法透过语言传道、授业、解惑。反讽的是,圣奥古
斯丁正是透过对话的形式, 教导他的儿子“教育是不可能的”。苏格拉底与圣奥古斯丁都相信
教育的先天性与内在性, 并非徒以语言为功;这种说法有其柏拉图唯心论及基督教启示论作
基础,
我们无法置喙。再回到教育这个问题,我们在大学教书,难道不是透过语言的使用,
透过
对话的方式,把学生视为“对话者”
(interlocutors 而非
) “受话者”
(allocutors 吗?对话作为教育工
)
具,从古希腊的修辞家、 诡辩学者、苏格拉底与孔子,一直到我们今天从事教育的人,都在使用
这个谋生工具。
笔者在上面提到,苏格拉底所使用的“埃伦科”策略。许多学者认为这种策略在柏拉图晚
期对话中已经消逝不见;另外有一些学者却认为这种策略继续被使用。我认为“埃伦科”是论
辩术的一个普遍策略, 在古今中外的对话作品中屡见不鲜。下面要讨论的三篇古代的对话文
本,分别是柏拉图的《梅诺篇》 圣奥古斯丁的
、 《师说篇》和公孙龙子的《坚白论》。前面两篇西方
古代的文本相距已 800 年,但在主题上有一个承袭关系:两者都在讨论教学的悖论, 两篇作品
都以对话结构来搬演哲学论辩。至于公孙龙的作品和这两件西方作品可以说毫无关系,但是
从知识论和语用学的观点来看,它和这两部西方作品却颇能呼应。本文的写作见证到近数十
年来修辞学的复兴,语言行为对文本疆界的泯除,以及哲学和文学一样,也无非是一种言谈实
践。
柏拉图和奥古斯丁的作品都传达了同样的一个悖论。在柏拉图的对话中,可由梅诺所提
出的问题看出来,即假使我们不知道某件事的话,我们不可能去追寻它;如果我们已经知道
了,
我们就用不着追寻它。 苏格拉底与梅诺对这个悖论的论辩引发并建构了整个对话文本。 相
似地,奥古斯丁的《师说篇》传达了另外一个悖论,即我们只有靠符号才能学习,但是靠符号我
们什么也学不到。联系这两个悖论和这两篇古典文本的正是我们所关怀的教育问题, 这个问
题的衍出是透过对话者的互动。苏格拉底和奥古斯丁透过对话互动来讨论知识学习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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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与不可能性,
而苏格拉底的策略就是有名的埃伦科,它包含仔细检视、反复诘问、以及驳斥。到
底这种修辞策略能否解答逻辑的悖论是笔者关心的问题。
在《梅诺篇》 梅诺向苏格拉底提出一个问题:苏先生,
中, “ 如果你不知道某件事物的样子,
你怎么去寻找它呢?万一找到这个东西, 你怎么知道它是你原来不知道的那个东西?”苏格拉
底回答道:梅诺,
“ 我懂你的意思,你的问题是一个‘诡辩’就是说不管一个人知道或不知道那
,
件事物,他都没有办法去寻找它。如果他知道它的话, 他就用不着去寻找;如果他不知道这件
事物,他根本无从找起。”这个悖论从 1940 年开始经常被学者讨论,有人称它为“知识探索的
悖论”“学习的悖论”甚至于
或 , “梅诺的悖论”它充分反映出怀疑论及不可知论的态度。
,
苏格拉底描述梅诺的问题为“诡辩”
(“eristikon logon”,
) 前后被译为“诡辩者的论辩” 争
、
“
执性的论辩” 狡辩” 阻碍性的论辩”显然苏格拉底不赞成这种辩论方式,
、
“ 、
“ , 同时也意味着他
自己的论辩方式是一种更严肃更有效的论辩策略, 这个就是所谓的“辩证性的埃伦科”。苏格
拉底与梅诺辩论的主题是 “德性” (arête ,
) 这个词有的时候被翻译为“卓越”下面我会进一步
,
说明。在这一节论辩中, 梅诺表示他知道什么是 “德性”苏格拉底则认为自己一无所知,
, 然后
他透过一连串的诘问(Q & A 迫使梅诺承认原来他也不知道何谓
) “德性”。在双方都有共同的
认知,也就是说“我们一无所知”的条件下,他们开始来探索这个问题, 这种探索方法也就是所
谓的“埃伦科” 这段讨论在传统的版本学上编号为 80d,
。 苏格拉底仿佛在暗示这段是整个对话
的一个分水岭,前后有不同的方法论取向, 因此许多评论家都认为 “埃伦科” 策略从 80d 开始。
这种说法必须先要回答下面这个问题, 也就是“何谓 ‘埃伦科’ 如果 80d 以后的探索策略是
?”
“埃伦科”那么 80d 以前的是什么呢?难道有两种
, “埃伦科” 吗?一种是 80d 之后的辩论策略,
另外一种是一种更广义的辩论策略, 不仅限于 80d 前后,甚至于被应用在所有的对话录当中。
另外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是
“埃伦科”和悖论的关系。
“埃伦科”可以用来解决悖论吗?这两个
问题曾经引发出许多柏拉图学者的讨论,他们从不同的观点出发,
希望来解决这个悖论。
我前面指出来本篇对话的知识对象是非常有名的, 但也颇有争议性的“arête”概念。对话
一开始的时候,梅诺说:请问你苏格拉底,at te’
“ ‘ ê 可以被教导吗? 或者它不能被教导, 而是实践
的结果;再不然它既不能被教导,也不是实践的结果, 而是人天生具有的; 或者是以其他的方
法得到的? 表面上看来梅诺的问题是一个问题,
” 其实他问了四个问题。在希腊的原文里,我们
可以把它断句为四个问题:
问题 1a 苏格拉底,ête 可以被教导吗?
ar
问题 1b 难道 ar 不是被教导的,
ête 而是实践的结果?
问题 1c 难道它既不能被教导,也不是实践的结果, 而是人天生具有的?
问题 1d 再不就是以其他的方法得到的?
我们来分析这个问题。 梅诺问了第一个“是 / 非问句” )
(1a 之后,他并没有等苏格拉底回答就接
着问了第二个问题 )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无形中答复了 1a,
(1b , 其答案是否定的。苏格拉底还没
有说一个字,梅诺又问了第三个问题 ) 这第三个问题其实排除了前面 1a 和 1b 两个问题。
(1c ,
同样的他提出 1d, 排除了 1a、 和 1c。当代语言哲学家格莱斯 (Paul Grice, 1913- 1988 曾提
1b )
出对话的逻辑包括一些合作成规。格莱斯指出四种范畴: (quantity 、 (quality 、 (rela-
量 )质 ) 关系
tion 、 (manner 。
) 态度 ) 比方说你不可以同时问一个人很多问题, 要有问有答, 给人有回答的空间
和时间,这是所谓“量”的问题;你的问题不能暧昧晦涩,这是所谓“质”的问题;你的问题不能
与主题无关,这是所谓“关系”的问题;你不可人身攻击,这是所谓“态度”的问题。这四个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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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最早是由亚里斯多德提出,由康德发扬光大,基本上讨论我们如何用语言来描述世界, 进而与
人沟通。那么梅诺一连串问了苏格拉底四个问题, 而且自问自答,让苏格拉底没有机会答复,
他是不是犯了什么合作成规?我们可以换句话说,即使苏格拉底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 而是
柏拉图的文本建构,
难道他不应当解读出梅诺对话的含义吗?这个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因为我
们会发现他故意避而不答梅诺的问题。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这是我们面临古典文本而希望探
讨它的语用现象时无法规避的。这篇对话所讨论的概念例如“arête”都根植在柏拉图哲学的
,
脉络之下,我们以现代日常语言哲学提出葛莱斯的问题是恰当的吗?我下面要分析 80d 之前
的一段文本以试图解答这些问题。
让我再回到苏格拉底与梅诺开始的对话。问题 1a 请问你苏格拉底,
“ arête 可以被教导吗?”
这是一个 “累赘的问题” (loaded question ,
) 因为这个问题夹带了另外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就
是“何谓‘arête’ 梅诺似乎并没有意会到这个逻辑谬误,
?” 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 1b, 1b 来诱
用
导苏同意“arête”是不可被教导的,并进而同意“arête”是实践的结果。原先那个悬而未决的问
题始终未被解答。当梅诺问第三个问题 1c 的时候, 他无疑在要求苏格拉底对“arête”是否天赋
提出看法。最后他问了第四个问题 1d,要苏格拉底答复。这一系列的问题显示出梅诺甚至于可
以一直问下去而没有穷尽。这种质疑方式如果善加玩弄会引发出一个哲学上的量论中的部分
与全体关系;甚至于引发出一个量的悖论,我们叫它“paradox sorites”就是说到底多少种卓越
,
的特质才能构成卓越这种特质。
苏格拉底感觉到梅诺设下一个修辞的陷阱, 因此他不提出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 相反的他
单刀直入问什么是“arête”?梅诺所询问的知识对象“arête”或者
, “德性”“卓越”是一个无法
或 ,
清楚界说的抽象特质,“arête”
而 的量又是一个模糊概念, 它会导致量的悖论,显然是两种相反
的论点在同一个命题中存在。苏格拉底当然知道一般人和诡辩论者所谓的“arête”是什么,但
这种常识之见正是让他困惑的地方,苏格拉底的困惑往往即是他探索的出发点,因此苏格拉
底说他对“arête”一无所知也许并非谦词。苏格拉底否认他的知识,中间往往含有一层反讽,这
是有名的
“苏格拉底反讽”是他修辞学的一个特色。在这段讨论中,
, 反讽的产生并非由于知识
与无知的落差, 而在于他把认知范畴和概念范畴混淆了,这正是梅诺自己所犯的错误,因为在
苏格拉底的回答中间他提出一个反问,大意如下: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arête’
“ ,你问我
‘arête’
怎么得到的,我怎么能回答你呢?就好比说有一个根本不认识梅诺, 如果你问他梅诺长
得什么样子, 有钱或没钱, 你觉得可能吗?”
(71ab 知不知道
) “arête”是什么跟认不认识梅诺是
两码事,这两种知识也不等于能不能告诉别人梅诺长得什么样子。命名与被命名的事物的特
质之间的关系早在柏拉图的另外一篇对话《刻拉提楼斯》 Cratylus, “
( 又译 《克拉底鲁篇》)
”中已
经提出来,但这个问题的解答要到 20 世纪初年透过弗雷格及罗素等人的讨论才算面目明朗。
苏格拉底透过一连串的论辩替自己解套,也使得梅诺掉入自己的陷阱里。苏格拉底所用的策
略其实和诡辩论者的技巧并无二致,也就是所谓的“埃伦科”。
何谓
“埃伦科” 什么样的哲学问题可以称为
? “埃伦科” 我们都知道语意会蔓延,埃伦科”
? “
这个词和“arête”一样有很广大的语意范畴,从苏格拉底辩证法的一个严格公式到任何一种质
询,都可以算是“埃伦科” 。今天希腊文仍用这个词, 你到雅典机场的时候,第一关就是移民局,
移民局问你在干什么, 你在这待多久, 这是任何移民局必问的问题, 这个单位就叫“埃伦科”。
有趣的是语义学上的争论颇能适用于学者对梅诺的不同解读。我们不妨接受柏拉图学者
弗拉斯托斯(Gregory Vlastos, 1907- 1991 对
) “埃伦科”的一个经典性定义。他认为,埃伦科”
“ 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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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含以下几个步骤: )
(a 梅诺提出一个有关“arête”的命题 p,苏格拉底认为这个命题是错误的, 于
是开始驳斥他; )
(b 苏格拉底引诱对手同意 p 以外的命题, 比方说 q 和 r,然后苏格拉底从 q 和
r 开始推论; )
(c 梅诺同意苏格拉底的推论, 和 r 包含非 p; )
q (d 苏格拉底结论非 p 是对的, 是
p
错的。
苏:先生,我非但不知道ar
ête是什么,而且我从来没有遇见任何人知道ar
ête是什
么。
梅:
怎么会呢?你不是见过郭及亚吗?
苏:
我确实见过。
梅:
你不认为他知道何谓ar
ête吗?
苏:
梅诺,
我不记得了,因此我无法告诉你当时我在想什么。也许他知道,因为他一
向夸夸其谈。请你提醒我他说什么;再不然,既然你同意他的看法,何不干脆由
你来告诉我何谓ar
ête?
梅:这没什么难的。如果你要问一个男人的ar ête是什么, 我们可以简单地说, 它包
含治理公共事务的能力;如果你要问女人的ar ête是什么,它指的是持家的能
力。ar
ête很多种,因此你要问什么我就可以说什么。
苏:
梅诺, 我今天真走运, 我一直在找什么是ar ête,结果你给了我一大群arête。
苏格拉底就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 “arête”
和蜜蜂的类比来设计梅诺。他接着说:
苏:梅诺,既然你指出蜜蜂的意象,那我不妨问你,蜜蜂的特质是什么,结果你回答
有很多很多种。如果我再问你, 你是不是说这么多蜜蜂,它们有很多不同的特
质,还是说蜜蜂的大小美丑等等有所不同, 试问假使有人这么问你,你怎么回答
呢?
很显然苏格拉底作了另外两个推论 q 和 r,但是他使得梅诺承认 q 和 r 为尊,因此接受苏格拉
底的结论。 苏格拉底说:arête 和蜜蜂的情况一样,
“ 虽然有很多种,但是它们只有一种意象 (按:
英语叫做 form,希腊语叫做 eidos,也就是英语 idea 的来源 ,
) 纵然表象不同,追根究底 arête 只
有一种。 梅诺认为苏格拉底说的是对的。
” “arête”
的特质和蜜蜂的种类, 这个类比不能成立, 德
性的“eidos”也不能等同于蜜蜂的“形相”。其实梅诺只要答辩苏格拉底的类比是错误的便可,
苏格拉底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相关性原则, 和 q 等命题是苏格拉底自己提出来的,
r 而不是从
梅诺的 p 中推论出来的, 因此论证的责任不在梅诺而在苏格拉底。 一个对话者的 p 和另外一个
对话者的 q 和 r 不相容并不能证明 p 是错误的,苏格拉底对真理的追求方法透过对话结构得
以实现,
但是这个结构也颠覆了真理的获得。从现代论辩理论的观点来看,埃伦科”
“ 没有什么
特别之处,
它对语用学也谈不上什么贡献,和语用学有关的恐怕是建筑在对话形式上的仔细检
视方法。如果没有对话互动,埃伦科”
“ 策略便派不上用场。我们观察苏格拉底的使用,这个方法
包含了逻辑的运作过程和修辞的道德性说服作用。(未完待续)
注 释
①本图为笔者整理。汉译名取自戴望舒译(1966 。
)
②图 2 出自雅可布逊(1960 , 3-6 为笔者扩充,
)图 原文第一次出现时附汉译,以后改为汉译。
参考文献
(见本文下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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