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長頸鹿>
角色：兩組老人和演員、旁白 A、旁白 B
開場
舞台空曠無一物，觀眾坐定後，老人拉著一把椅子面對觀眾而坐，靜默長的讓觀
眾不耐、不解，足以讓觀眾正視它的老。
A
（場燈全暗。這段電磁爐一直發出快要爆炸的聲響。）
如果不說一切皆眼之所及，你可能以為我所言虛假。但不，那天當我踏進那
一叢周遭高樓林立的矮房，瑟縮磚瓦殘破的角落，窺看老先生一舉一動時，我也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先生身高不高不矮，差不多一百七，穿著灰色外套、棉褲跟一雙毛脫鞋。
彎腰，捲起雙袖雙手浸在洗菜水中，一浮一潛更顯手上紋路崎嶇。一橫長木桌置
在屋子中央，兩旁空間壅塞只許男子側身而過，上頭的漆已斑駁不堪，桌上五組
排放整齊的空碗盤，一面焦黃的電磁爐，承載刷洗銅亮卻也刷痕滿佈的銅鍋。
（場燈全亮。場邊小桌上擺放電磁爐及火鍋，直到劇終都沒撤走。）
老先生拉把椅子，獨坐望向窗外那一條空街路燈再多再亮也就是黑暗。
（沉默。火鍋翻滾鍋蓋鏗鏘的聲響。）
老人接了生水澆於翻滾的鍋蓋下 四川保山那的老傳統 小時候父親沒說為什麼
， ， ，
他也就煞有其事行之多年。
B
（老人走出舞台。）
空氣發出一陣一陣滋滋、滋滋的響
掉漆假金錶裡的泛銅數字受潮掉了好幾年
一百二十秒前鎮住分針不動
摻了八十年老麵麵團完全發酵
坐在烤箱前陽光射進毛玻璃後曲解

2. 一幅油畫疊滿向日葵烘的他好倦
焙出黃昏市場出口一輛公車駛過
乘客們兩手提滿紅色條紋塑膠袋
毛細孔吐出那種味道和一點綠油精揮發
（著背心，拿出電扇插電乘風吹涼，直到劇終電扇從沒停過。）
「唉！拿台電扇這麼費力！」
A
（穿上灰色外套。敘述時，藍白燈光徘徊於觀眾席中，越來越強，後來甚至刺眼
至難耐，撞擊聲於期間起，跟燈光一同漸強。舞台燈漸暗至全暗，老人被回憶叨
擾的呼吸急促，甚至干擾旁白 A 的聲音，A 必須停頓再說。事實對老人是殘忍
不可耐的。語畢舞台燈光打在摔殘的老人身上。）
回到窗前，等待兩道車前燈，兩束藍白光束。去年一雙眼遠遠盯著他，黑夜
的天空光害的漆黑，一尾彗星衝破大氣層，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以不可知的時
速迎面，藍白色的氫雲，燃燒！燃燒！幾乎是摸的到的炙熱，逼的他後退，頭也
不回的後退，那是未來，那是末日！老人撞上桌子，撲倒在地。
十六歲，他隻身赴武漢拜師下廚，行走時給人擒走囚在濕黑的房，逃了又被
另一批囚走，反覆之間與囚他的人一同逃，甚至踏入緬甸兩年，學了兒子以為四
川菜的大薄片，最後來到台北，幹了公職，跟同鄉買了間房，新居落成，他跟已
故的太太數著公奉買了台時髦的火鍋，下面一塊磚頭大的加熱器，一條比現在粗
了幾倍的電線，中間還一個調節火力的分段設備。那四十年的老火鍋也摔殘了。
B
（老人爬起，脫去外套，逆時針繞圈，大時鐘投影在地上。）
掉漆金錶分針六十秒前倒退一刻
風扇逆時鐘旋轉抽出
時光踟躕之境
「不，他瞻望歲月。」
那時他年幼
過目不忘帶他走出公校
手拿醫書家中習醫
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了
（一切靜止！老人緩緩穿上外套。）

3. A
（老人坐在椅子上，看著觀眾，整段分毫未移。）
「爸，我只是換車前燈的顏色啦！安內看嘎清楚！不用擔心！」媳婦一旁清
理滿地的火鍋，兒子拍拍父親安撫老人的愧咎跟尷尬。老人在腦內運轉兒子那句
台語。來台灣的前幾年咬去四川腔就夠難，時不時還怕漏風，招來同事無心的外
省玩笑。台語更是另一件事。
（沉默。電磁爐聲響再起。）
老人精神抖擻，兒子攜家帶眷一年也就這一次，台北的天色暗了，他們應該
快到了。氣象說今年冬天特別冷，連元宵節都不得好。
（靜默。全場一同等待。）
B
（長笛、豎笛、單簧管清脆聲響漸強環繞全場如長翅的小精靈。反差令老人開始
困惑身處之處。）
國境之南
門口捎來紙牌反覆翻覆的氣音
春天鳥兒啾啾的清脆冷卻盛夏暑氣
矮房主人們牌底下封印歲月
火車駛到高雄
事業有成醫名響亮
一夕間太太走了
老人返鄉不墜箕裘
東港的一甲子也走了
老人把腦子鎖在藥櫃
扳開摺疊桌圍坐街坊
喬牌在手

4. 老人
（老人兩旁多媒體投射，是 A、B 段重複快轉。老人焦慮躊躇於兩者之間，坐回
椅子嘗試脫身上所有衣物但失敗，摔倒，穿起衣物又開始躊躇，如此反覆。止於
敲門聲。）
AB
（舞台一分為二如鏡射，老人與老人背對背相依而坐，演員與演員闖入，A 組著
冬裝，B 組夏裝。A、B 台詞重疊處寫在 A 欄，並註明 AB 於前。）
A B
(老人先前刻意剃去外省腔調，剛開 （老人口操高雄台語。）
門以為遇到老鄉不自覺口帶鄉音。)
AB 老：你們終於來啦
AB 演：伯伯？
AB 老：伯伯？
演：不好意思，我是法務部的演先生 演：我是小演啊，伯伯
AB 老：他們都不來了。我昨天坐了
一個惡夢，醒來的時候我馬上用手摸
床單，好險是乾的，真的好險。萬一
濕的話這種天氣
老：根本永遠晒不乾，洗衣機也老了 老：雖然晒一晒就乾，洗衣機根本放
轉一轉就不動。 不下，硬塞他又轉不動。
演：伯伯這是我的名片，我叫演員演 演 他們？天氣這麼熱伯伯你怎麼在
：
先生，我兩年前才考進去，你也知道 煮火鍋？
苦差事總是菜鳥做。考公職花了我爸
媽好大一筆錢，剛畢業的時候我跑去
拉保險，渾渾噩噩我就被開除了，其
實我也考不太清楚狀況，說實在的。
老：小演啊，今天怎麼來了，這一陣
子怎麼了，好久沒看到你
演：伯伯你在煮火鍋，這麼多碗筷在
等家人嘛。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還在
過年啊，元宵都過了吧。

5. A B
演：這幾年生意不好做，古董不賣
了。應該說大家都到大陸買古董，風
流嘛。倒是陸客來我這買了不少，風
水輪流轉，一些台灣的老客戶也回來
了，被贗品嚇怕了。
老：演先生你餓不餓，我兒子一家人
開餐廳的，有賣年菜每年都差不多這
時候回來，小朋友也會請幾天假。不
然我們先吃。
演：伯伯好久沒看你了，你怎麼樣
演：不用，不用，這樣不好意思，我
也得快點跟伯伯說明一下情況，最近
績效檢查很嚴苛，不得不勤奮些
老：等著等著等著
A
（譬如 A 老對 B 演，時而順序時而混亂的演出，務必混淆觀眾視聽跟理解極限）
演先生欲言又止，旁敲側擊老人是否老有所養，來回踱步屋內僅剩的走道成
溝。老人看出年輕人的焦慮，乘一碗湯撫平演先生，他也就說出來了。
B
小演手摸孔雀椅
四張立正並排
日治時代的木椅
一張依偎在老人腳下
A
「吳伯伯。」演先生翻出老人的資料，忖踱一會，一口氣一字不漏唱出公文，
老人一語不發一陣子。輕輕站起，若有所思的踏下步伐到床的盡頭，輕聲又難掩
不解與憤慨回頭：可是你們答應過我會有地方住的。

6. B
老人忘了故事說到哪
藥櫃傾倒
歲月洪洩而出
小演大多聽過了
望眼欲穿
A
演先生扶老人於床，說著不一樣了，現在是法務部管轄，依法規定老人非法
住宅非得搬出。老人嘆了口氣，本來就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當初跟著國民黨來，
家人也都找不到，所幸身體還好，隻身來到台北，碰到太太，結了婚也非得找個
住的地方，手上錢不多，剛好謀得公職，政府就跟我說住這，我就搬進來了。
B
斜陽昇華老人字字句句
小演緊抓追憶似水
年華不在沉浮其上的諾亞方舟
討價還價三張椅子
老人見話峰一轉頭一撇
「不賣不賣。」
老人
（布幕投影或是實際搬出一整面強的電視螢幕 螢幕都是老人的臉 平淡無表情
， ， ，
直直的看著前方，兩位老人轉身看發生什麼事了。突然螢幕中的老人大聲吼叫，
刺耳欲穿，聲音必定足以擾觀眾心神，兩位老人也對螢幕大吼後互相纏鬥，繼而
轉向兩位演員，演員見狀逃跑。舞台最後只剩 A 組老人。）
（老人坐在椅子上如開場，布幕投影時鐘順時而行，時針分針轉的迅速，老人脫
去衣物，全身赤裸大聲朗誦）
他們把我看成獨居老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自己煮菜，自己逛街，女兒覺得
我瘋了，年輕的時候我是共產黨員，一直是個漁夫，國民黨來台灣時，他們叫我
開船到金門打，我第一個上去，我旁邊的，雲南來的，子彈咻一聲他就倒了，大
家都死了，我裝死，被他們抓起來當俘虜，抓到學校洗腦，半年，你說你是共產
黨就得死，被打死，他們不願意浪費子彈，我不敢說話，我不是瘋了，他們在監
視我，他們在監視我，你們不懂，你們沒有經歷過，我駕著漁船，我看到西太平
洋有一簇浮萍，飄蕩在這片海域，航向東太平洋，又走向東方，汲汲營營中他們，
我，所有的過往都被遺忘。